顾命大臣自顾不暇(89)

他这话半真半假,许观尘却再不敢信他了,只是往后退。

许观尘继续往后退,萧启还是一遍一遍地向他解释雁北与元策的事情。

其实根本不是因为这个。

萧启抹了把脸上雨水,道:“你兄长还有师父还都在我手里,你别退,你过来。”

许观尘也回头看了一眼,原来他已经走到山崖边上去了,脚下河水湍急,夹杂着碎石。

山崖虽然不高,但是下边就是河流。萧启与他一起长大,自然知道许观尘不会水。他若是跳下去被河水卷走,必死无疑。

萧启一面与他说话,拿许问与玉清子威胁他,一面悄悄地往他面前挪。

“你放过我吧,萧遇之都死了,你去做皇帝。”许观尘也没想死,平静地看向他,淡淡道,“我不想做你的顾命大臣了。”

他与萧启断交之后,再没见过,这几日再见,也总是萧启拿话激他,他总是一言不发。

忽然这么说,萧启也愣了愣,点头应道:“好啊,你先过来。”

他不肯动,萧启又道:“萧贽没死,城里没敲钟,收到的消息是他将死垂危。”

许观尘的表情有些松动,反应过来,还是怀疑地看向他。萧启无奈,举起右手做发誓姿态。

许观尘想了想,道:“算是还我从前替你求药的人情,你把解药给我。”

“你就算拿了解药又能怎样?你怎么把东西……”

“给我。”许观尘垂眸,“算是还我的,我拿了药,同你回去。”

到底还是了解萧启,这样要紧的东西,萧启不会放在别处,会随身带着。

他从衣袖里拿出一个小药瓶子,伸长了手递给许观尘。

许观尘伸手接过,又道:“元策来了,我兄长应该也在附近。”

“他也在林子里寻你。”萧启顿了顿,“元策手底下有很多武傀儡……元策给他也下了命令。”

“让他过来。”

萧启再看他两眼,见他态度坚决,便点了点头:“好,我让元策喊他过来,你不要动。”

他回头,元策也带着人追上来了。

或许萧启还有些怕许观尘死了,但元策不是,元策只是怕许观尘跑了,坏了他的事情。

元策抬手唤来手下,架起弓箭,漫不经心道:“死了便死了,随口一句玩笑话,我又不是非要一个道士。”

许观尘抿了抿唇,定定地看向他:“定国公府的丹书铁券。”

元策动作一顿,却放下了弓箭。

“萧启既然把雁北许给你,雁北有一支秘密军队,若是留着,殿下的雁北也坐不稳。萧启原本要绑我,为的也是这个,日后好反攻雁北。”许观尘道,“定国公府的丹书铁券,殿下想不想要?”

元策显然不知道这事儿,饶有兴趣地舔了舔后槽牙,挑了挑眉,笑着对萧启道:“还有这事儿?他在你这儿这么多天,你连这个也没问出来?”

他重新看向许观尘:“你要什么?”

“让我兄长过来。”

“他会听你的?”元策分明不信,再抬了抬手,朝站在几个武傀儡之间的许问招了招手,又指了指许观尘,“你过去,到他那边去。”

许观尘把萧启给的解药塞到许问手里,却看向元策:“要劳殿下同我兄长说两句话。”

元策笑了笑,他根本就支使不动武傀儡许问,要借他的口。

元策只道:“你要说什么?”

“我兄长出入定国公府如入无人之境,就请殿下让我兄长把药送到定国公府。”只要定国公府拿了这东西,就一定会送进宫去。

元策仍是笑:“就说这个?”

许观尘看着他的眼睛:“就说这个。”

“你就不怕我半路反悔,让他把药给换了?”

“我兄长……不是只听殿下的话么?殿下说的每一句话,他不是都听么?”

“好。”元策把那句话吩咐给许问,许问很快就离去了。

“人走了,你什么时候把丹书画来给我?”

许观尘定定道:“我要等我兄长回来。”

方才下过雨,许观尘站在高崖上,道袍上都是泥点子,衣袖衣摆都被树枝划烂,头发也散开了,很是狼狈,像是落难的行脚道士。

才下过雨的夜里,云散雨霁,星子总是亮一些。

脚下河水渐渐变清,倒映出明亮的星子。

夜风吹过,将天地阴阳拨转一圈,颠倒成道士修道,灵台一点清明的模样。

好狼狈的行脚道士仿佛已然得道。

天地之间,冠上星汉,脚下银河。

……

许问一个人来去自如,动作很快,他很快就回到金陵城。因为萧贽有意设计萧启,城中守卫并不曾明显加强,他很容易就翻过城墙去——他从前经常翻城墙出去玩儿。

把东西放在定国公府门前,还用力地拍了拍门,提醒门房。

他蹲在对面人家的墙头上。

这几日许观尘与他相处,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话,只是絮絮叨叨地同他说起家里的事情。

说老柴不再管家,现在只是看守祠堂;还说府里多了个三妹妹许月,原本总说想要个小姑娘,这下就有了;也说起很照顾他的小成公公成知节,还说起萧贽。

许观尘跟他说话的时候,他看似面无表情,其实很认真的在听。许观尘讲的所有事情,他都记得。

许问抬眼去看,门房开了门,看见没人,正奇怪着,低头看见地上一个药瓶,也没敢动,只是跑进去喊人。

很快的,看祠堂的老柴出来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也披着衣裳出来了,两个人一商量,还是立即派人进宫去通报一声。

许问再看了一阵,没看见几个旧人,站起身来便要走,才站起身,看见长街那边有个人策马而来。

金陵城中有宵禁,是官府中人,才敢夜里在街上策马。

许问再看了两眼,那人一身蓝颜色的太监服,是成知节。穿这衣裳,也给他穿出一身风骨的御史模样。

他觉着惋惜,再看了两眼,也不敢再多待下去,脚尖一点便走了。

小成公公也没有多待,拿了药瓶子便回去了。

解药送到萧贽手里的时候,已经由老御医看过了,确是解药。

老御医说:“箭上的毒是西北的风石走不错,但也改了几味药。裴将军那儿虽然有解药,要解毒,其实也有三分毒解不得。这下好了,这药肯定管用。”

萧贽手里捏着细颈的瓷瓶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老御医又道:“只是不知,这药是从哪里来……”

萧贽却忽然怒了,一抬手就把药瓶子甩出去,底下人忙上前去看,得亏瓶子瓷实,没有摔碎,只是瓶口缺了个角。

他起身,自顾自地坐到了轮椅上。底下人将殿里门槛暂时卸下来,见他面色铁青,也不敢拦他,由着他出去了。

萧贽手上多茧,有一些是练刀练剑练出来的,还有一些是他从前推轮椅推出来的。

他推着轮椅出了福宁殿,先路过宫中兰台。

兰台就是宫中藏书之所,许观尘还在宫里的时候,在那儿帮抄书官吏抄过书。

此时还是深夜,只有几个看守的小吏在兰台。萧贽在殿门前停下,让他们把许观尘抄的书都拣出来。

然后兰台就走水了,萧贽一推案上蜡烛,就把许观尘从前抄的那些书一把火烧尽。夜里起风,烧到旁边一间存放宣纸的屋子。

宫人们迅速救火,萧贽推着轮椅又走了。

他自个儿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绕着宫城胡乱走,看见什么都进去看一看。

清晨的时候路过珍和宫,一时兴起,也进去看了看。

一进去,披在衣桁上的一抹正红色险些灼伤他的眼睛。

萧贽忽然又恼火起来,推着轮椅上前,一把将衣桁推倒,挂着的礼服落地,扬起红颜色的轻纱,覆在他的眼前。

萧贽向来从容,是因为从前他总觉着,凭着许观尘从前与萧启的交情,许观尘应该懂得乖巧地保全自己,等着自己派人来救他。

现在好了,弄了瓶解药过来,谁知道他在萧启手里吃了什么苦头,才换了这么一个东西过来。

……

静虚观附近与金陵城中一来一回,就算是许问一个人来去自由,路上也要花不少时候。

清晨的时候,许问回来了。

那时候许观尘坐在山崖边打坐念经,老神在在的模样,应该是念了一夜的经,一直在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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