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命大臣自顾不暇(30)

他娘亲十三年前也死在雁北,这又要到哪里去寻?

萧贽扣住他的手,拧着眉头想了一阵,转头去看钟遥:“修书,叫你娘过来。”

钟遥很是为难,拱手回话:“回陛下,臣的娘亲还在雁北,快马加鞭,至少也得一个月,恐怕是……赶不及。”

“你自去修书,让她尽快过来。”

“是。”

萧贽揉了揉眉心,仍旧吩咐小成公公:“派几个人去几个世家公爵府上,让那几位一品、二品夫人进宫一趟。”

小成公公也为难:“陛下,现下才三更天。”

哪里有大半夜的把人喊起来的道理?

萧贽不语,只盯着榻上的许观尘出神。

小成公公斟酌一番,很快就叩首领命:“即食君禄,当解君忧。几位大人应当会体谅的。”

深夜急召,几位命妇只得匆匆理了发髻,换上衣裳,随着入了宫。

小成公公特意嘱咐过她们,一个一个进去,进去了不要多看也不要多问,握住榻上躺着的那位小公爷的手,应一句“娘亲在呢”就成了,不允许摸鬓角、摸脸、摸脖子的多余动作,因为陛下的情绪还不大稳定。

说了一句“娘亲在呢”,小公爷若是没反应,就快些退出来;小公爷要是应了,就看陛下的意思。

内室里站着一列侍奉的小太监,萧贽坐在榻边,正给许观尘擦脸。

第一位夫人进去,诚惶诚恐地坐在榻边的小凳上,半拢了许观尘的手,轻声道:“娘在呢。”

许观尘没反应,睡里梦里,还是喃喃地唤“娘亲”。

第二个、第三个……

竟是没有一个像许观尘的娘亲。

几位夫人都试过一遍,最后被请在偏殿歇息。小成公公亲自暗示过了,这件事情,除了向家中解释宫中为何传召,对其他闲杂人等,就不要提起了。

夫人们也都明白,垂眸应了。

而这时,福宁殿正殿里,许观尘又换了梦话。

他这回说得小声,萧贽凑到他唇边,才听清楚他说了什么。

许观尘轻声道:“骗人。”

萧贽问道:“什么?”

“你骗人。”

“我骗你什么了?”

萧贽被他闹得没脾气,摆了摆手,就让房里伺候的人都退下去了。

许观尘又久久不语,萧贽便取下他额上贴着的帕子,要重新换一条。

他才转头,就听见许观尘抽噎着道:“娘亲和兄长……早就不在了,老师、殿下和师兄也都不在了。”

萧贽洗帕子的动作一顿,低声道:“原来你也知道。我是皇帝,又不是天帝,到底要我哪里去给你找?”

一边说着,一边又在榻边坐下,笨拙却小心地帮他擦脸,装凶道:“要娘亲,要兄长。”

“你就不能要一个,我有的东西么?”

许观尘倒像是听见了他说的话,又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了什么。

萧贽靠近了听他说话:“要什么?”

许观尘呢喃道:“萧遇之……”

“在呢。”萧贽握住他的手,再问了一遍,“要什么?”

他再不说别的,只是喊萧贽的名字。

而萧贽好像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

——你就不能要一个,我有的东西么?

萧遇之,他是要萧遇之啊。

萧遇之扣紧他的手,摸摸他的脸:“在这里。”

许观尘果真也不闹了,安安分分地躺在榻上,呼吸匀长,应该是睡着了。

萧贽终于松了口气,握着他的手,在榻边陪了他一会儿,才敢慢慢地松开他的手,缓缓地退着步子离开。

陪着许观尘折腾了一宿,不见萧贽有半点困意。

他在外间洗漱整理,外间与内室之间的门开着,伺候的小太监不敢多看,是萧贽时不时要看许观尘一眼,怕他不见。

很快就重新回到榻边,萧贽握了握他的手,又试了试他的额头,还是滚烫。

萧贽拨开他额前散发来看,眉间一点朱砂还是红的,所以不是犯病,只是寻常的发热,不能带他去寒潭底下。

传一众太医再来诊过脉,也都说是许观尘的身子骨原本就不好,地下阴冷,又受了惊吓,所以发烧,出了汗就好。

萧贽想了想,遣散宫人,只留一支蜡烛放在榻边。他解了衣裳,如寻常一般,在许观尘身侧躺下。

注意避开许观尘身上箭伤,萧贽的手搂着他的肩,萧贽的脚勾着他的脚,把他往怀里带了带,按着抱紧了。

就借着榻边一点微弱摇曳的烛光,萧贽把这个险些被自己弄丢的人,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定国公府是武学世家,但许观尘长得并不英气,温温柔柔的,更像是书香门第养着的小公子。近些年他修道修得勤,眉眼之间,隐隐的有通透出尘的意味,越来越像个小道士。因为病着,才有的眉心一点朱砂,此时看来,也很好看。

那时候在何府的地下找到他,那里边都是浓烟,呛得人直咳嗽。

萧贽站在浓烟里找人,面前并排着三个棺材。

那个杨寻,自己被呛得受不了了,坐起来就往外边跑。萧贽抓着他的衣领,照着脸揍了他两拳,问他哪个是许观尘,他也不说。

剩下的两个棺材钉得很死,宫中的侍卫没带其他工具,便用腰间佩剑又敲又打的,弄开了几个钉子。

萧贽一刻也待不住,等不得,双眼通红,像杀红了眼的猛兽,也混在他们之中撬钉子,更混在他们之中……落了两滴泪。

那时侍卫用水灭火,两滴泪也算不得什么。

右边的棺材被打开,里边是何祭酒,只剩下中间那个了。

中间那个棺材盖儿钉歪了,要拆开,更难一些。

还剩下最后两个长钉的时候,萧贽猛地推了两把,竟生生把还钉着的棺材盖儿给掀开了。

许观尘就躺在里边,身上的礼服像是寿衣,面色苍白,唇却红得要滴血,看上去……真有几分死人模样。

而许观尘睁开眼睛,眼珠一轮,目光不自觉在他身上打了个转儿,了无生气。

萧贽喉中干涩,说不出话来,只能颤抖着双手,把他抱出来,重新捧起这世上最好的人。

许观尘就靠着他,咕哝了一句:“疼死我了。”

阴恻恻的萧贽原本没有长心,因为许观尘在,才慢慢地养起来。又因为许观尘险些被他弄丢了,险些死了。最后因为许观尘一句喊疼,碎得不成样子。

萧贽现在想起这件事,仍旧心有余悸,为他闹得兵荒马乱。

此时把人抱在怀里,仍旧感觉不大真切,若不是顾忌着许观尘身上有伤,萧贽恨不能把他按着,融进自己的骨血里。

闹了一个晚上,萧贽抱着他,再躺了一会儿,只觉得隔着衣裳,许观尘似是出了一层薄薄的热汗。

他随手捞起帕子,从许观尘的衣摆里探进去、衣领里伸进去,帮他擦了擦汗。

再抱着他发了一会儿的呆,很快天就亮了。

晨光透过窗纸照进来,透过榻前帷帐,照在许观尘面上。

他皱了皱眉,没有睁眼,只是轻轻地推了一把萧贽,咕哝道:“你又这样。”

“道士?”萧贽把他抱得更紧,摸摸他的额头,不怎么烫了,又低头吻了吻他的发顶,

许观尘有点恼了,不依不饶,使劲摁了他一把,抱怨道:“你怎么一直这样?”

“道士……”萧贽贴过去,挨得紧紧的,“小祖宗啊,现在是早晨。”

第29章 心有所动

许观尘昏睡了一个上午,与上次一般,他又做了个梦。

上回梦见的是,他与萧贽大婚的腊月二十五,这回梦见,他与萧贽定情的那一日。

那大约是在办礼的前几个月,天气渐渐转冷。

裴舅舅今日要去冬猎,原先说好了要带飞扬一起去,早早的就入了宫,把飞扬带去,顺便辞行。

梦里的许观尘站在福宁殿的台阶上,看着飞扬随裴舅舅离去的背影,忽然有一点儿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慨。

人走远了,北风吹过,许观尘也觉着冷了,拢着手转身就要回去,却撞进萧贽的眼中。

那时萧贽就站在檐下,目光落在他身上,看得认真。

许观尘脚步一顿,朝他笑了笑,又唤了一声“陛下”,就溜回去打坐。

他盘腿坐在草蒲团上,随手抓起案上念珠,闭上眼睛,开始打坐。

这日裴将军与飞扬出去了,小成公公也不在。福宁殿里,只有他与萧贽两人,隔着一扇屏风,绝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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