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羽摇摇头,借着夕阳的余晖展开手里的纸条,大致将信里的内容看了几眼,便点了烛火,右手食指中指夹着纸条放到火上。“嗤”的一声轻向,火苗迅速点着了纸张,迅速燃了起来,火苗边缘纸张迅速变黄变脆,上面的蝇头小字隐约可见。
姜羽松开手,燃了一半的纸条带着火焰落到地面上,很快燃尽了,只剩下一片灰烬。
据舅舅荀书所说,他跟公子喜确实是有交集的,但是并不多,他也不知道姜羽跟公子喜之间有没有什么更亲密的接触。说来说去,没提供什么有用的信息,但荀书在信中写了另外一件事。
荀书说,晋侯寿宴之后,让姜羽尽快回蓟都,近日齐侯病体愈重,朝中可能有事,要姜羽早做准备。
荀书说得含糊其辞,姜羽大致猜了一下,如果齐侯真的薨逝了,以燕侯的性格,可能会发生大事,如此一来,曲沃就不能久留了。
但这边行刺他的凶手都没找到呢。
此事晋国定然不愿宣扬,查了这么些天,在他走之前,肯定会找一个似真似假的主使者来顶罪,让姜羽帮他们把这事压下来,不然传出去多不好听。
果不其然,寿宴第二日,就有人来传唤姜羽。
到达王宫时,廖公公把姜羽带到了一间比较偏僻的偏殿门口,低声道:“睢阳君,国君就在里面。”
姜羽有些诧异,把他叫到这儿来,怎么有种做贼的心虚感。
“国君,睢阳君到了。”廖公公说着,冲里面扬声道。
里头传出姬孟明年轻的少年音:“进来。”
廖公公替姜羽推开门,走进玄关,有一道金线绣龙虎纹的屏风,绕过屏风,姜羽便看见姬孟明、石襄、赵狄都在里面。
姬孟明坐在主位上,赵狄和石襄垂手立在两边。石襄微胖的脸盘好像比前两天更圆了,下垂的眼角透着几缕得意。赵狄脸色看着比平时更黑一些。
“见过殿下。”姜羽朝姬孟明施了一礼,笑道,“睢阳君到这边来。”
这时姬孟明身旁一名正在斟茶的内侍,好奇地抬头朝姜羽看过来,却也因为这一走神,手里的茶壶倒过了头,茶水从杯子里溢出来,瞬间洒在了姬孟明的朝服上。
“殿、殿殿下!”内侍吓得面如土色,连忙跪下来,没来得及求饶,姬孟明勃然变色,抬起一脚踹在内侍胸口。
“没长眼睛吗?怎么做事的?”
一边骂,一边拎起茶壶,将滚烫的一壶水浇在了内侍的身上。
“啊!!!”内侍被烫得惨叫出声,满地打滚。
姬孟明宛如见了什么有趣的事,唇一弯刚要笑,仿佛突然想起还有外臣在场,敛住笑意,沉着脸道:“笨手笨脚的,还不滚?”
“是!是!奴才这就滚!”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地走了。
姬孟明收回视线,重新端起一张亲切的笑脸:“让睢阳君看笑话了……这奴才这两天才调到寡人身边,谁想做事三番四次出错,真是蠢钝如猪!”
姜羽面色不变,心想刚才这少年诸侯的模样,才更像传闻中的模样,是个实打实的暴君啊。
姬孟明叫人给姜羽看了座,道:“今日叫睢阳君来,是想和睢阳君说说前几日行刺之事。”
“石卿这些日子弹尽竭虑,总算找出了主使者,寡人心想,既然睢阳君是苦主,理应让睢阳君来决定,如何处置他。”
姜羽起身施礼道:“姜羽多谢晋侯殿下,多谢石大人。”
石襄摸摸自己嘴唇上方的山羊胡,呵呵一笑,真有大员风范:“这是老臣应该做的。”全然看不出那天喝醉时的模样了。
姬孟明道:“我们便先把主使者叫上来,让睢阳君看看吧。”
姜羽道:“一切全凭晋侯做主。”
姬孟明抬起手,“啪啪”拍了几声,道:“把人带上来。”
姬孟明话音落下,便有两名身披红甲的侍卫,拖着一个奄奄一息的男人上来了。
此人手脚上都戴着镣铐,披头散发,身上穿着囚服,囚服上全是血污,浑身没一块好皮肉,看起来是饱经刑罚的模样。
此人一上来,姜羽发现赵狄的脸色更黑了。
“石卿,你来说。”姬孟明道。
“是。”石襄挺着肚子说,“此人名叫汤十二,被赵大人提拔为日月阁的副阁主之一。此人是来自齐国的间谍,多年来潜伏在日月阁内,正是行刺睢阳君的幕后主使。”
“若不是这次他主动暴露了马脚,我等竟还不知道,受赵大人重用的副阁主,竟是齐国人,赵大人,你觉得呢?”
石襄每句话都直指赵狄,最后更是直接向赵狄发问,怀疑他通敌叛国。
赵狄眼皮抖了抖,显然气得够呛,眼神阴冷地扫了地上半死不活的男人一眼,从容不迫地撩开衣摆,朝姬孟明跪下来,伏身沉声道:“回殿下,汤十二一向受老臣重用,但老臣确实不知他是齐国间谍,更对他主使行刺睢阳君一事,毫不知情。”
“但汤十二任副阁主一职,是老臣提拔,老臣有识人不明之罪,请殿下责罚。”
第30章
“责罚?”姬孟明哼笑了一声,施施然落座,上一刻还在笑,下一刻却突然冷下脸来,抄起案上的茶杯摔下来,茶水溅了一地,湿了赵狄的官服,茶杯四分五裂。
姬孟明指着赵狄骂道:“你说说,要如何责罚,才不失公允,又能平息睢阳君心头的怒气?”
赵狄脸部的肌肉抽了抽,头伏得更低了:“此人胆大枉为,潜伏我晋国多年,包藏祸心,又行刺睢阳君,罪不可赦。臣以为,当除以极刑示众,才不致让睢阳君受屈。”
“至于臣自己,愿夺去执政一职,以儆效尤。”
赵狄张口就要革了他自己,石襄的山羊胡抖了抖,要真革了赵狄他当然高兴,但这明显不现实。于是捋了捋自己的小胡子,慢悠悠地说:“赵大人何必这么大血性,识人不明而已,又不是赵大人你亲自主使的行刺,依我之见,这问题还出在……”
赵狄紧跟道:“臣愿自请彻查日月阁上上下下,排除一切隐患,绝不会再让任何一个有心人得逞。”
石襄的话被赵狄堵住,眼神微妙地扫了赵狄一眼,抬头看向姬孟明。
姬孟明则看向姜羽,敛下怒气,和善道:“睢阳君以为呢?”
姜羽道:“我一介外臣,不便参与贵国内政,日月阁之事,全由殿下定夺。至于行凶者、主使者,按晋国刑律处置便可,姜羽相信晋国刑律的公允。”
姬孟明斜斜觑着姜羽,半晌,细白的手掌拍了拍,笑道:“睢阳君不愧为睢阳君。”
说着指了指半死不活的男人,那人一直跪趴在地上,因疼痛而微微喘息着。
“此人于三日后午时凌迟处死,其余从犯皆斩首示众。”
“赵大人,寡人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处置行凶者一事,便交由你来负责。”姬孟明停顿了一下,接着道,“你不会偏私,不会暗渡陈仓吧?”
赵狄:“多谢殿下,老臣岂敢。”
姬孟明继续说:“至于彻查日月阁之事,寡人也觉得很有必要,不过,为免人言,此事不宜由赵大人你来负责……就由石卿来担任这个差使。”
日月阁的绝大多数人都是赵狄一手提拔上去,一手栽培的,里头虽也有姬孟明和石襄安插的眼线,但人数不多。这些年来,日月阁顶着国君的名号,听的却是赵狄的命令,早已引起姬孟明的不满,而石襄也对这个组织忌惮不已,一直想找机会收拾这个组织,却苦于没有理由。
齐国太子姜直一事,是最强有力的催化剂,给了他们两人绝佳的借口。这一点,赵狄也心知肚明,因此他也不会是全无准备的。
“殿下。”赵狄突然开口了。
姬孟明蹙眉:“嗯?你对寡人的安排有异议么?”
石襄现在感觉自己胜券在握,心情大好,不枉他殚精竭虑多日,总算能对日月阁下手了。
赵狄道:“非也,殿下,臣只是以为,石大人毕竟对日月阁的一应事务都不熟悉,因此臣愿举荐两人来帮助石大人,臣以这身官服保证,这两人都是家世清白,绝对效忠陛下的忠臣。”
两个奴才罢了,掀不起什么浪花,姬孟明闲闲地抬手:“难为你有心,不过即便如此,该罚的还是要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