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中没有人说话,看来他们都在考量这一点。路西菲尔继续道:“如果讨论的结果是我有罪,那么审判之钟本身就可以作为一种处死我的刑具而存在,如果讨论的结果是我无罪,它得出的实验结果也可以作为判断的依据。”
“审判之钟是什么?”好像来了一个新人。
“简明扼要的介绍的话,是由路西法前所长研制的副作用极大、无法投入正常使用的读心机器。”路西菲尔冷静的就像介绍一个和他完全无关的东西:“它会读取被审者的大脑,得出一定的可破译的信号,将其破译之后可以直接解读被审者的想法。它的副作用是会给脑带来极其巨大的负担,承受不住这种负担就会面临死亡。”
事实上,在审判之钟刚制成的时候,路西法就问各国借过死囚犯来实验。然后他们的脑袋就和被砸中的西瓜一样炸开。路西菲尔想过自己也有猝死的可能,但是他得撑过去。因为如果他都被判断为危险分子的话,其他强化人的处境就更为艰难了。
伦理协会窃窃私语了一阵,然后似乎是同意了。有安保替路西菲尔打开被告席的门,路西菲尔道过谢之后从里面走了出来。最近的那个声音对他宣判道:“在这里等着,我们会把那个东西拿过来的。”
路西菲尔闭上了眼睛。他安静的站在原地等待着,身边一切声音都好像远去了。隐约仿佛有人在问他值得吗?如果什么都不管,就当做没看到路西法闹出的这一切,不上报的话,他也不会面临着死亡的风险,甚至不用站在这里接受一轮又一轮的审问。但是路西菲尔没有回答,或者他的忍耐就是回答。
要把那个大的离谱的器械搬来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耗费了接近几个小时,审判之钟才在伦理审问庭固定完毕,接上能源。路西菲尔坐上那个椅子——那是他十天以来第一次坐下,然而并不是什么舒适的座椅。固定用的皮带和连接用的软管开始限制他的身体,头盔一样的传感器被放下来,他的视野落入了一片黑暗。
“开始吧。”
——撕裂般的疼痛。
黑暗之中。圣德芬做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噩梦。
他先是又梦到了自己重生那天的那片美丽的蓝天,这次他看到了自己的翅膀。灰扑扑的、褐色的,像是麻雀或者大雁那样的翅膀。而在他不远处,路西菲尔有着天使一样洁白的六翼,温柔的向他微笑着。
圣德芬感到快乐,他在梦里向他的光飞去。然而他忽然撞到了一片柔软而透明的墙壁,被困住了,而他面前的路西菲尔也忽然被几只手抓住。在他的面前,有人在路西菲尔身后拔出了一把黑色的长枪。
“你们要干什么……干什么?!放开路西菲尔大人!”圣德芬拼命想撕碎这面墙冲过去,但他完全没有这个力量。他连踢带踹,狂吼震的他自己都头痛,然而一切还是无法停止,路西菲尔仍然保持着笑容,然而下一秒扭曲开始发生了。
“住手、住手!!!”
美丽的翅膀被折断、被扯下。
“不准碰他!!!不准碰!!!!”
手脚被分离,肢体的残片从空中和鲜血一起落下。
“滚开!!!滚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个人在他面前被解体,被折磨。鲜血源源不断的从他的创口里面溢出。最终只剩下了他的脑袋。而那个脑袋开口了,用温柔的笑意和平静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呼唤着他:“圣德芬——”
“哈啊……!哈啊……哈啊……”
他猛地惊醒,浑身的汗将衣服全部浸透,剧痛萦绕在身上久久不散。
圣德芬浑身颤抖的低下头,发现自己在睡梦中捏碎了咖啡杯,双手的手指被划得鲜血淋漓。
路西菲尔浑身颤抖的抬起头,浆糊一般的大脑让他视野发黑,无法发声,从眼眶里不受控制流出的鲜血泪水一般的淌了满脸。
第九章 受难
17
对圣德芬来说,弄坏什么东西通常是他被毒打的开端。这是路西菲尔喜欢的茶杯,他曾经和圣德芬一起去后勤那里精心挑选的。现在却坏了。因为一场不合常理的噩梦。圣德芬捧着碎片无所适从,他害怕的在庭院里挖开泥土,将咖啡杯的碎片埋进去。不要被发现、不要让路西菲尔大人担心、不要将那个人从自己身边夺走。圣德芬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做那种梦,耳机将他的耳朵卡的生疼,但他完全顾不上。梦是没有条理的东西,可是那种情感一直延续到了梦的外面,和现实中的种种支离破碎的细节相互对应,刚刚还能好好忍耐的圣德芬忽然忍不住了。
圣德芬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不再哭闹了。因为哭闹对他来说通常意味着加倍的殴打和伤害。可是他也不知道怎么发泄痛苦,只好试着忍耐。可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难以忍受呢?一切不是都还好好的吗?就几个小时前路西菲尔还给他送来了礼物,为什么几个小时后他就变成现在这样?圣德芬的手指伤口里卡满了泥土,火辣辣的发痛。得处理掉这些痕迹——他就连看到自己的伤都害怕这会成为一切崩溃的起点。他拍平埋咖啡杯的泥土,跌跌撞撞的冲进厨房洗手。泥土虽然能洗掉,可为什么不能把伤口一起洗掉呢?
路西菲尔回来之后要是问他:“这是怎么受伤的?”他该回答什么呢?回答“只是不小心划伤了”能不能蒙混过去呢?不、路西菲尔大人不会喜欢喜欢撒谎的人的。说到底撒谎瞒得过那个人吗?……说到底那个人还会回来吗?
耳机里的声音不知道播放到哪一个循环了。现在已经不是一开始那令人平静的浪涛声,而是一种有规律的、稍感刺耳的哐哐敲击声。圣德芬感觉自己的血管都在跟着这个声音以同样的频率跳动,他不受控制的抱住了脑袋,然后在水池的水里面隐约看到了自己过于扭曲表情。
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
可是他能不能摘掉这个呢?这是路西菲尔送给他的礼物啊。路西菲尔会对摘掉它的自己感到生气吗?不对,那个人还会回来吗?还会回来吗?得去找他,得确认他好好的,得确认一直以来的外界没有任何变化。迦南还是那个迦南,路西菲尔也还是那个路西菲尔。圣德芬颤抖的接了一捧水狠狠地拍在脸上让自己从哆嗦的状态冷静下来。他抖得那些水珠撒了一身一地。正当他想着干脆把头塞进水池里的时候,门口传来了拍门声和少女的呼喊:“圣德芬!!!圣德芬!!!”
圣德芬瞬间绷直了身体,抹了一把脸瞪大了眼睛做出了精神的样子。他将双手背到了身后去,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想问是谁。耳机的声音有点妨碍听到对方的声音,因此圣德芬还是把它摘了下来,然后他听清了姬塔的怒吼:“圣德芬!!!快!!!我刚刚偷听了伦理协会的审判庭,路西菲尔先生有危险!”
圣德芬楞了一下,宕机的脑袋终于开始运转:“……你说什么?”
“啊啊可恶,这要怎么一时半会儿说清……你快跟我来就知道了!我已经让露利亚他们暂时拖住其他安保,你快出来!现在还能动的强化人就剩你了,剩下那些都无法沟通,如果有什么万一的话……”
圣德芬别的信息没接收到,只明白了一件事:路西菲尔有危险。他的身体比他的脑袋动的更快,一想到梦里的情况他就浑身发冷:“带我过去!”
姬塔还对他着急的说了什么,但他耳朵里好像还残留着刚刚听到的哐哐响声似的,什么也没听进去。他奔跑在空无一人迦南的大路上,直到来到了以往从没来过的地方,这是他完全陌生的、一片纯白的广场和建筑。姬塔指向了最中间的门,他拼命的跑过去。
在他推开沉重的门之前,他先听到了里面传出来的声音,那是一个属于人类、却无感情的像是某种无机质的声音:“伦理庭对迦南所长更替一事现在下达判决。承认路西菲尔免除路西法所长职位的举动合理且有效,路西法由伦理庭带往联合庭进行人类内部的审判。强化人贝利尔交由迦南方面处理,处理建议是送往伏魔殿。”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路西菲尔。你证明了你的心灵从未受到过任何污染,你的目的永远崇高,你的奉献将被永远铭记。你洗清了你的嫌疑,证明了你的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