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导当时在电影学院海选角色,定下了几个外形符合条件的男生准备进一步试镜。当晚带着他们几个去吃饭,顺便在席间交代了试镜事宜和角色考量。
武导并没有大导演的架子,为了更好地了解学生们的性格,也愿意跟他们多接触。席罢与学生一起回学校,男生们都想多表现一下自己,即使彼此之间不算太熟,气氛也没有冷下来。
大学城里小吃巷子纵横交错,武导与学生挤在人流里前行。突然,他在前边不远处的台阶上看见一道身影。
那是个卖卤味的摊子,灯光昏黄,照得人影闪烁。那个男生像是喝醉了,拎着一只绿色的酒瓶站在台阶上一动不动,眼睛里的光却忽明忽暗,闪烁得厉害。
武导叫住了同行的男生,让他们先回去,男生们懂事地道别离开。
他觉得有趣,溜达到旁边的露天摊子前,点了一盆小龙虾,也不介意油腻腻的桌椅,撑着手肘开始聚精会神地盯着那个看上去马上就要发酒疯的男生。
男生果然没有让他失望,无知无觉地站了几分钟之后,他张开了双手,玻璃酒瓶啪嗒摔在了地上,瓶身咕噜咕噜滚下了台阶。
有人开始窃窃议论他了,男生毫无所知,只维持着张开双手的动作,像是下一刻就要飞起来了。
他很瘦削,骨架却漂亮得很,身上的白色T恤看上去空空荡荡的,被夜风鼓动,像是温柔的心跳。
他手腕上的手链很别致,银丝被做成淡蓝色,相互缠连,勾成了起伏不定的海面。手腕微微颤抖的时候,黄色的灯光照在上面,泛起粼粼海波。
武导眯着眼睛注视着他,小吃巷里嘈杂的人声、各色闪烁的灯光、不新不旧的建筑一一从他的视野中被略去,只剩下了张开双臂的少年和他身边如有实质的风。
他会怎样做呢?
他会跳下来,还是转身走进去?
是要被那风托举着裹挟进陡峭的崖壁,还是终于醒觉回归生活?
在男生有下一个动作的一刹那,武导一直以来权衡不止的剧本结局终于定了下来。
而穆昼成名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也会被问及电影结尾他到底给出了怎样的反应,穆昼不曾回答。
也是为此,电影的结尾处,少年那个既像是拥抱,又像是决裂的动作,给电影史留下了一个唯美的空白。
☆、Chapter2
自那部电影拍完后,穆昼消失了一段时间,再回到荧幕前的时候,他已经从一个体验式的演员转型成靠演技征服观众的演员。
他做得很好,武导的眼睛却毒辣。
“停!”
“不对!”
“重来!”
……
夜幕已经完全降临,片场却仍然灯火大盛。从中午到现在,全体工作人员都还没有吃饭,因为穆昼的表演一直达不到武导的要求,只能一遍又一遍的重来。
陆戚靠在一根灯柱旁,眼睛始终捕捉着穆昼。
穆昼在搭建起来的废墟中穿梭,他已经没有力气了。
“停!”武导喊道,“今天先到这儿。”
穆昼披着羽绒服,额头上已经冒了汗,“不好意思,没有演好。您觉得哪里表现得还不够?”
武导从保温壶里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他,示意他先休息,穆昼坐在了他旁边。
他反问道:“你觉得这场戏要表现什么?”
穆昼抱着茶杯,想了想说道:“他发现这座废墟竟然是他的家乡,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但他一定是惊恐的,想要把一切退回到他没有逃出来之前……”
“所以就成了恐怖片了。”武导打断他说,“这太表面了。”
穆昼微微皱起眉头。
“你得明白,这不是一个少年冒险发现阴谋的故事。那个村子、他的家乡,本身就是一个乌托邦。他逃离乌托邦,想要探寻的也不只是外面的世界,还有他与亲人朋友的关系、他与世界的关系,还有,最重要的是,他想要探寻他与他自己的关系。”
“这些是不是太牵强了?”穆昼说,“感觉就像在特意拔高主旨一样。”
“我的电影主旨都是飘忽不定的,它完成与否,要看角色的挣扎和表现。”武导说,顺手把自己杯子里凉下来的茶倒掉了,“甚至有时候,连角色本身也不会察觉到自己的想法,一切都要看演员的表现与完成度。”
说到这里,武导偏头看了看他:“你知道最开始拍《鹿》的时候,我为什么放弃用科班的孩子,反而选了你吗?”
穆昼摇头。
“因为你已经脱离了我的剧本,你比它更完整、更完美,你凭借本能和情感表现出来的东西,远远比靠演技表现出来的东西要扣人心弦。你可能不熟悉角色的经历,但你熟悉情感。这是天赋,希望你不要浪费,矫枉过正就可惜了。”
说完,他站起身来拍了拍穆昼的肩膀,“这样吧,准你三天的假,好好把接下来的戏琢磨琢磨。我先把其他人的戏份拍完,等你回来,就看你的了。”
陆戚看这边像是说完了的样子,走了过来,武导对他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穆昼一个人坐在那里,盯着手里茶杯冒出的丝丝热气,一动不动。
助理像是对此见惯不怪,开始熟练地收拾穆昼在片场的东西,塞进旁边的保姆车里。
陆戚等了一会儿,觉得他再坐下去,非得冻生病不可,于是走上前去,抬手摸了摸他的发梢,果然凉沁沁的。
“一个人坐这儿想什么呢?头发都要结冰了。”
穆昼抬头看他,眉头稍稍解开了些,只是神色还有些冰冷。
“我刚刚听林渺说,你有三天的假,要不要跟我下山?”陆戚说。
“行。”穆昼站了起来,刚觉得冷似的,把衣服的拉链拉到最顶上,领子把半张脸都遮住了,“今晚你得收留我。”
陆戚眉毛挑了挑,他本来已经做好被拒绝的心理准备了,毕竟穆昼从来没有跟他回过家。一般来说像这种情况,穆昼给他最好的反应无非是让他帮忙订酒店。
他当然是高兴的,只是有点担心穆昼的精神状态。
陆戚隔着羽绒服厚厚的帽子拍了拍他的头:“走了,回家看看。”
.
天气太冷,下山的路上不少地方结了薄冰,陆戚车开得不快,稳稳当当的。
车里暖气很足,穆昼的羽绒服被脱掉了,只穿一件黑色修身的长款薄毛衣,衬得肤色有些苍白。
“想在外边餐厅吃,还是回家吃?”陆戚看他又陷入某种低沉的心情里,便开口问道。
“嗯?”穆昼愣怔了一下,刚回过神似的,伸手用力地抚了抚自己的额头,“回家吧。”
“好,”陆戚眼里的笑意一闪而过,“家里的食材今天阿姨应该补充过,我想想……可以做牛柳、腰果虾仁……”
穆昼早上起得太早,此刻身边暖洋洋的,陆戚也不需要他做出回应,说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声音平稳地抚过他绷得有些痛的神经,像潺潺的溪水流向梦境。
这一觉睡得非常沉,直到车停进库里,意识才慢慢回笼,醒过来之后全身都带着些酸麻的舒服。
“先醒醒盹,别出去感冒了。”陆戚探过身子,从放在后座的大衣的口袋里掏出了暖手球,打开开关递给他。
“嗯。”穆昼刚醒的时候乖得很,陆戚握着他的手指他也没想到要躲。
陆戚这边的房子不常住,估计也就是这段时间他在这边拍戏陆戚才住进来的。但是时间虽然短,处处的细节却让人感慨主人的用心。
桌子下的纯白地毯厚实而柔软,沙发也舒服得很,影碟编好码,整整齐齐地放在沙发旁边的矮柜里。矮柜上用一只复古木质托盘托着一层黑土,由于房间里非常温暖,已经有绿油油的草冒了芽。托盘上方还伸出来一个圆盘,上边摆着两只杯子。
穆昼看了看,两只杯子上都简单地勾勒着星座,还用歪歪扭扭的卡通字标着名字。
陆戚。穆昼。
不知道为什么,穆昼一个连床戏都拍过的人,在看到自己的名字时,脸上竟然烧了起来。
啧啧啧,穆昼跳下沙发,拍完戏时压在心上的沉甸甸的感觉莫名地轻了一点。
穆昼知道陆戚会做饭,但不知道他能做到什么水平,本以为能做到饱腹就算很不错了,但当他看到一道一道菜向外端的时候还是感到了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