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陆衡祖父入阁起,吕韵更与陆家亲近,俨然以陆家马首是瞻,依附于陆家门下。
现如今陆家家主换成陆衡,吕韵与陆家的关系依旧十分亲密。
是以这位众人都知是陆门世家一派又地位超然的长者出现在忠顺亲王的家中,这简直让逄枭和秦宜宁惊愕不已。
“吕公亲自到访,定与陆家之事脱不开干系。”秦宜宁忧虑道,“我不方便在场,你出去见一见,若有什么紧急的事,命人悄悄地来告诉我,我也好提前准备。”
逄枭笑着捏了秦宜宁的脸蛋一下,“不必如此紧张,吕公性情冲淡,从不在乎官场名利,是以如此高威望却不肯为官,他来,说的也未必就是官场中事,想来会有其他的事。”
“正是猜不到他的目的,才让人担心。”
秦宜宁陪逄枭离开内宅正房,站在廊下看着逄枭背影渐渐走出视线,才有些担忧的叹了口气,回头叫了寄云:“你去悄悄地打探着,有事立即来告诉我。”
“奴婢知道了。”寄云正色敛容,快步走了出去。
逄枭来至待客用的前厅,进门前先理了理衣裳,这才面带笑容的进门。
“吕公远道而来,有失远迎,本王惭愧,惭愧。”逄枭拱手做礼。
吕韵笑着还礼,行止潇洒,颇有文人雅意,“忠顺亲王不必如此,是老朽冒然叨扰了。”
“哪里,您这样贵客,是本王求都求不来的。请上座。”逄枭笑着做请的手势。
吕韵当即摆手,“老朽一介白身,哪里能够托大,还请王爷上座。”
二人谦让一番,吕韵最后还是坐在了次位。
逄枭命人上了好茶,笑着问:“吕公莅临,可是有何吩咐?”
似没想到逄枭会直接问出口,吕韵先愣了一下,随即抚着长须笑道,“王爷果然是爽快人。既如此,老朽便开门见山了。”
“您请讲。”
吕韵看了看左右,随即低声正色道:“老朽今日前来,实则是为求王爷帮助的。”
“哦?”逄枭挑眉,看起来十分疑惑。
实则他也真的是疑惑,吕韵是陆家一派,有事却来求他,逄枭怀疑这是个陷阱。
吕韵似知道逄枭在想什么,淡淡一笑,道:“其实老夫所求之事,以王爷耳聪目明,应该有所猜测。王爷应当知道,圣上修建皇陵的石料与木料都出了问题吧?”
逄枭笑着颔首:“本王有所耳闻。”
“王爷在丹福县养伤,许对朝中之事知道的就晚一些。圣上修建皇陵用的花岗岩,忠义伯正寻货源,以着人购进,而修皇陵用的木材,有那不知事的,竟提议圣上选用前朝废弃战船上的木料!”
说到此处,吕韵淡然优雅的形象荡然无存,寿星眉都揪成了一团,胡须气的乱颤。
“北冀国时期,曾经有过几场海战,国朝强大时,水师便将高句丽与倭国都打了个服服帖帖。后来北冀逐渐衰败,国库空虚,常年不能支应军队的开销,是以水兵裁了好几次,到最后以至水师彻底荒废。上百艘各类大小战船也都彻底弃之不用了。
“这一次修建皇陵正逢木料不足,竟有人提议圣上,将前朝遗留的战船拆解了!战船上的木材在海中百余年尚且不腐,且坚固无比,足可见木料之好。圣上听了人进言,竟答应了。”
吕韵气喘吁吁,满面怒容,好半晌挤出一句:“简直是愚昧!”
逄枭闻音知雅,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关键,吕韵既肯直言,他便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问道:“那提建议的人,应该与忠义伯关系匪浅吧。”
吕韵颔首,“忠顺亲王果真通透。”
逄枭笑了笑:“以吕公与忠义伯的关系,若提出此事的人不是忠义伯的人,吕公大可以与忠义伯商议,也不会寻上本王了。”
而这其中的黑幕,也非常显而易见。
李启天为了修皇陵,不惜付出任何代价。加之现在南北平定,虽有天灾,可天灾早晚要过去,国朝照旧江山稳固,四海升平。打了胜仗的李启天必定信心满满,连鞑靼都已俯首称臣,可汗带着人去京城给太后庆贺生辰,献上贡品,李启天眼中,如高句丽与倭国之类的,都已经不值一提了。
所以战船留不留他都觉得无所谓,他想的还是要尽快修好皇陵。
李启天有可能只随口吩咐一句“既要用战船,用多少拆多少便是了。”
可是那么好的木材摆在眼前,必定更有许多陆派的官员从中看到了利益。
十艘拆百艘,随意给圣上回一句都用在皇陵里了。难道圣上还能去检查?
这其中的利益,究竟会进谁的荷包?
陆衡想来是看不上这些银钱,他的眼睛都盯着宝藏呢。
但作为一个上位者,当手下有了谋利的法子时,陆衡让手下捞一些油水也是常情。再说这油水又不是他的。
所以,逄枭非常理解现在吕韵的感受。
这位长者,明白战船对大周海防的重要,不想水师彻底消失,又求不得陆衡 所以才来找自己。
吕韵叹息道:“实不相瞒,这些战船,当初北冀国时出了多少力暂且不论,就是那造船的手艺,怕也快要失传了。老朽担心,这一次战船被小人全部祸害了,若万一将来大周要固海防时候,却找不到一艘完整的战船,去民间更寻不来还活着的造船人,到时 又该如何是好?这样做法,着实太愚蠢了!”
逄枭笑了笑,“吕公之意本王明白了。只是您看看本王现在。”两手一摊,“如今本王在此处将养,也不知何时才能继续为圣上办差事,本王对此事怕也是无能为力啊。”
第一千零三十五章 战船(二)
吕韵闻言,不免有些焦急,“王爷乃圣上的结拜弟兄,若王爷肯点头,此事必定能成啊!”
逄枭苦笑着摆手,“吕公是明白人,本王的处境难道您不清楚?”
话至此处,逄枭沉思片刻,直言道:“本王从兵马大元帅,武英殿大学士,到如今赋闲在此地,虽还是阁臣,却也许久不曾接触朝堂之事。除了有个异姓亲王的爵位在,您看本王还剩下什么资本?又有什么办法去说服圣上?”
吕韵自知逄枭说的都是实情,也讶异逄枭竟会如此直言不讳。可如今举目朝中,能有一搏之力的也只有逄枭,想来逄枭为国征战多年,种种过往经历也说明他有一颗仁爱之心,绝不是愚昧莽夫,更不会与那些人同流合污。
即便他因出身等等缘故,站在陆派世家大族的阵营,对逄枭的人品和能力也是信任的。
吕韵沉声道:“王爷听我一言 ,大周初初建成才几年?如今看似天下一统,可实则隐患重重,有朝一日早晚还有一战,此其一。
“另则国朝逐渐稳定繁盛之时,难道依旧自顾在我们划定的圈子里打转?难道不想去海外看一看?老朽多年来细心研读,知海外方物,有道是‘三人行必有我师’,对蛮夷之族的一些文化风俗,我们大周也可以取彼之长啊!到时,难道不需要用船?
“最要紧的,‘居安思危’是我等必须考虑之事,谁又能保证海外之人对我大周不会起别的心思?万一有蛮夷之辈乘船而来,难道我大周儿郎只能站在岸边抵挡,让人随意靠近我朝海疆?让我朝渔民都饿死不成?这战船的重要,已是显而易见了。”
吕韵说至激动之处,声音也已拔高,“我等不是那庸才,自然可以想的明白。奈何连年征战下来,许多传承早已断绝,若是有善造船之人有传人在世,将来需用船时咱们可以信手拈来,老朽对拆船之事也不会如此心急难抑。”
“王爷心雄万夫,社稷江山还要多承王爷才能稳固,此番保护战船,便是为重建水师而留下火种,为我朝海防稳固而做预备,事情之大,老朽私以为重于皇陵修建!”拱手向着逄枭,吕韵作揖道:"还请王爷伸出援手,老朽不胜感激啊!”
逄枭忙起身避开此礼,双手搀扶着吕韵手臂使其起身。
“吕公深谋远虑,一心为国,本王着实感佩。本王自然也希望国朝海疆能免于侵扰。只是……”
“老朽深知王爷的为难处境,但依旧前来请求,还请王爷为大周沿海万民考虑,为大周江山稳固考虑啊!”
“……好吧,让本王想一想。”
二人坐回原处,逄枭手中转着茶碗上的盖子垂眸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