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捻着珠串不语,敬太妃那点心思,她看得明明白白。几十年斗来斗去的“姐妹”,彼此知根知底,在这跟她装什么不谙世事。
更何况苏杳杳可是恪儿看上的姑娘,于情于理,胳膊肘总是要向内拐的,她是脑子有问题才会同意此事。
再说,沈珏是坨什么牛粪,凭什么要让人家好好的姑娘糟践了。
“苏家戍守边境多年,几代人为护我大梁河山抛头颅洒热血,哀家可做不出这种夺人所爱之事。”半晌后,太后缓缓道:“想必你也有所耳闻,苏将军是何等宠爱他的掌上明珠,否则也不会将杳杳留到今日还未定下来,所以,此事不提也罢。”
敬太妃寸步不让,“可女儿家,总归是有嫁人的那一日,哪能一辈子留在父母身边呢?”
“不必多言,”太后抬了抬手,“你若喜欢,只管去提,至于苏将军答不答应,哀家可管不着。”
“有太后娘娘这句话,臣妾便放心了。”
沈恪抬眸朝敬太妃看了一眼,漆黑的眸子里瞧不出半分情绪,只是周身清冷的气质变得越加深沉。
“本王想赠太妃娘娘一句话。”
敬太妃抚着杯盏边缘,没有丝毫不虞,“王爷请讲。”
沈恪勾了勾嘴角,缓缓开口:“娘娘既想为燕王寻一门好亲事,便多劝劝他,少去些花街柳巷为好。”
敬太妃脸上笑意一僵:……她的珏儿向来洁身自好,何曾去过那等污秽之地。
不待她开口,沈恪转向太后:“母后,儿臣还有事,先行告退。”
“等等。”太后叫停他,“皇帝的赏赐哀家方才忘了给杳杳,你代哀家亲自送过去。”
出了福寿宫,沈恪的脸便沉了下来,搁在扶手上的掌心渐渐收拢,用力攥紧。
“砰”,断木声乍响,他丢掉手中的碎木屑,“去将军府。”
宁远屏气敛声,“是。”
离宫的路与来时相同,只是少了个人后,周遭的气氛便显得有些沉闷孤寂。途经那片菊园时,沈恪却意外看到了坐在凉亭里的一抹倩影。
“沈恪!”苏杳杳双眼一亮,向他一瘸一拐地跑来,可怜兮兮地说:“我都吹了好久的冷风了。”
“你脚怎么了?”沈恪看着她,郁猝的心情稍稍放晴,“孙嬷嬷呢?”
“脚扭了……孙嬷嬷去备轿撵了。”苏杳杳半圈着嘴,补充:“我假装的,就是为了等你。”
沈恪摇头,破天荒地笑了笑,随即又板起脸。
“哎!”苏杳杳惊讶出声,“你扶手这里怎么断了?”
沈恪顿了顿,手一抬,“宁远办事不利,抬断的。”
宁远:……???
“对了,方才敬太妃说了些什么?”苏杳杳想了想,道,“我来的时候碰到了燕王,他这样……这样……看我,总觉得他不怀好意。”一边说,她一边学着沈珏的模样,视线在沈恪身上来回打量。
沈恪的脸又沉了下来,冷声道:“这不是你该打听的。”
苏杳杳撇了撇嘴,他不愿说她也就不再追问,“那我明日能来你府上找你吗?”
“不能。”沈恪侧首。
苏杳杳跟着他转了个方向,“那要么你告诉我敬太妃说了什么,要么允我去找你,你选一个。”
“苏杳杳!”沈恪简直要被她气笑了,“我看你对本王是越发放肆了。”
“你若不选……”苏杳杳面不改色,拉长了声音,“我便亲你了!”
沈恪:……
沉默半晌,他道:“你还有没有点身为女孩子的自觉?”
“没有。”苏杳杳后退一步,“那就这么说定了,明日我去你府上找你,等我啊。”说罢,她转身就跑。
斜阳将她的影子拉长,投下一片温暖的光。
沈恪渐抬起手,掌心里凌乱泛红的印子稍稍刺痛,他不自觉地轻触到唇上,略高于体温的微烫感,让他神思混沌。
宁远打着幌子与宁双默默移到不远处,又陡然间顿住,半张的嘴配着瞪圆的眼珠。
“王爷这是……?”
“笑了!”
第28章
苏杳杳再次见到温言的时候,他正独自一人坐在湖心亭内发呆,修长的指尖捏了块形状奇特的镜子,无意识地摩挲着。
斜阳照珠帘,镜子氤氲出微弱的斑斓,每每他指尖抚过后,光线都会黯淡两分。
“温先生。”苏杳杳突然出声,打破了静谧的空气。
温言动作一顿,忽尔指尖翻转,还未等她看清动作,手中的镜子已经消失不见。他起身,白衣微拂过桌角在湖风中轻荡,“苏小姐唤我温言便可。”
“好啊。”苏杳杳从善如流,缓步踏入湖心亭,“温言,介意我坐会儿吗?”
“请。”他拿起桌上的白釉莲瓣纹瓷杯,替她斟了杯亲手烹的茶,笑道:“苏小姐有什么事吗?”
满池风举荷,茶香味涌,未抿便觉清冽余甘入喉,苏杳杳端起来喝了一口,“好香。”
温言笑看着她:“苏小姐……”
“你也别叫我苏小姐了。”苏杳杳搁下杯子,出声打断,“太见外了。”
“好。”他应声。
“既然咱们关系已经这么熟了……”苏杳杳忽然抬起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眼中宛有盈盈水光,“我能不能求你件事?”
温言稍怔,原来是挖了个坑在这等着,他唇畔笑意不减,“只要我能帮得上忙。”
苏杳杳压低了声音:“我听说,你是玄弥先生的大弟子,想求你帮我医治一个人。”
“是齐王殿下?”温言轻抿了一口茶,似问非问。
“是。”苏杳杳干脆利落地承认,生怕他开口拒绝,合手在下巴前搓了搓,“求求你了,千万别拒绝我,只要你答应,不论开出什么条件我都接受。”
空气沉寂下来,温言垂眸打量她许久,眼底深处有细小的情绪溢出,默然许久,他缓缓开口:“若是要你的命呢?”
苏杳杳愣了一下,这样的话,岂不是又要与沈恪天人两隔。
“能不能便宜点……”她神色无比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拍了拍自己的腿,“比如我的两条腿,或者再加上手?”
凉亭里垂着的帘子被风轻轻扫动,发出珠玉相击的脆响,听起来有些冷。
温言看着她,缓缓开口,“这世上,只有我能在短时间内医好他,若不然还得再等上三年。”
“再等三年……”苏杳杳口中喃喃,眼下沈珏的狼子野心已是昭然若揭,三年一过,他已布置好一切,沈恪只能陷入被动,或许事情就会照着上一世的悲剧重演。
“好!我同意,只要你能保证他一生平安顺遂。”忽然伸手在桌上一拍,苏杳杳朗声道。
她不确定沈珏身后是否还有其他人在威胁着沈恪的生命,若是能得温言一诺,这么算起来也不亏。
“还有,我的家人……”
“值得吗?”温言淡声问,“你的人生或许还有万千可能。”
“或许值得,或许值不得。”苏杳杳的语气开始漫不经心,“以后的事谁知道呢,我这条命本就是捡来的,能做点好事,也算积德。”
温言低头闷笑,渐渐笑出了声,长睫恰巧掩盖住眸中情绪,他将手中的茶一口饮尽,“我与你开玩笑的。”
苏杳杳:“……你再说一次!”
面前的人眼中写满了,再说一次,你会被打的,你相信我!
“不逗你了。”温言收敛起几分笑,解释道:“三年前齐王曾求过医,只那时时机未到而已。”
“这么说,现在时机到了?”苏杳杳开口。
温言点头:“不然我为何出现在京城。”
苏杳杳猝然起身,郑重其事向他鞠了一躬,“那就拜托你了!”
温言伸出指尖在桌上点了点,玩笑道:“你不是说我们已经很熟了吗,谢就不用了,只是这段时间我少不得要在府上叨扰了。”
苏杳杳连连点头,“不扰,一点都不叨扰,你想住多久都成。”
…………
庭前秋桂含苞,馥郁成簇缀叶间,挂了水汽的花芽在柔和的晨光下,嫩得晶莹剔透。
沈恪今日起了个大早,换了身素白云袖罗衣,袖口银丝线勾出玄纹,外罩一件朱紫蛟绡纱袍,褪下深沉的颜色,整个人难得柔和。
宁远折了三五枝支含苞待放的金桂,插到靛青色缠枝花瓶内,做作地在桌上摆弄,剪掉两片叶子后,他满意地闻了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