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为什么不收留他?你们都很向往自由呀。”
“他做的事,我办不到。我的人生,十多年前就被安排好了……接管家族企业,牺牲自由。”
因为注定要失去,所以倍加珍惜。动物在濒死时,总会本能地挣扎。
这是他头一次向人吐露对既定人生的反感。他竭力维持笑容,以免使话题显得过于沉重。
“如果给你自由的话,你将来想做什么呢?”
“我想开一个烤翅店,买各种口味的烤翅,然后给你打十二折。”
“呸呸,我是贵宾,应该免费供应。”
“那样我会破产的,除非……你倒贴过来做老板娘。”
“我自己开一家不就好了。”
“那肯定会被我的店挤倒闭的。”
“我……我喊人砸你场子。”祁雪撇嘴。
“我带人到你店里放火。”
“靠!不许你开烤翅店!”
“那我开水果店,垄断全球的哈密瓜。”
“我自己种……”
“你种的活吗?”
“反垄断,反倾销,我要发动哈密瓜起义,领导人民群众推翻你!”
“那我改开冷饮店……”
“你还是回家种地去吧……”
钟楼。
城隐撑着一把漆黑的帆布伞,仰望刺入苍穹的尖顶。站在那上面,就能够览尽满城风情。
然而,也只有飞鸟才能在其上立足。
四下无人,只有远处车轮轧过积水的杂音。
他踏上台阶,收伞,而后,伸手推开了那扇本应紧锁的桃花心木大门——钟楼的入口。
木门上斑驳的白漆,随着他的动作,又脱落了一块。粉身碎骨,随波逐流。
“怎么不说话?”楚天阔将一根薯条递到提香嘴边。后者无意识地张嘴,咀嚼。
暖色调的KFC餐厅。兄妹二人坐在靠窗的情侣座上,相对无言。
提香的肤色偏白,头发发黄,有些像混血特征。实际上,这是由于幼时营养不良。尽管进行了长期的调理,还是没能彻底复原。
提香机械地吃着薯条,毫无顾忌地发出咀嚼声。在嘈杂的环境中,这一点声音被完全掩盖,是否遵守礼仪压根无人在乎。
好像梦境一样……当初,一年吃上一顿肯德基,就幸福得无以复加;现在,有了更优越的物质条件,却再也无法因一顿KFC感到满足。
“最近和小北处得怎么样?”
“和以前差不多。”
“听说他和一个女孩走得很近。”
“那是他的自由。”提香冷淡地回答,脸朝着窗外,两眼没有焦距。
“觉得被横刀夺爱了?”天阔笑问。
提香啜一口可乐,轻声:“我不甘心……为什么他选择了一个那么平凡的女孩?”
如果是莫莫胜过了自己,她不会意外,但祁雪这个毫无征兆的选项,让她不得不介怀。
“小北和莫莫的关系,你清楚吗?”
“莫莫说他们是认识十年的网友。”
“莫莫和祁雪呢?”
“好像也是网友?”
“祁雪先和小北认识,然后介绍了莫莫和小北认识。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提香愣怔,细密的睫毛几次扇动,低声说:“时间并不能决定一切。”
天阔又喂了她一根薯条,微笑:“可是,她偏偏是小北喜欢的那种类型。时间太久,我不知道小北到底是因为喜欢她才喜欢那种类型,还是因为她属于那种类型才会喜欢……这就是缘分吧。”
“灰姑娘的童话……到底不能成真吧。”
“无论他们结果如何,我都不看好你和小北——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无可取代的人,喜欢上这样的人,太痛苦。”
天阔的口气很郑重。他端望妹妹的反应,殊无笑意。
提香已经尝不出薯条的味道,只有热度刺激着舌头。她垂下头:“哥,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呢?”
“我喜欢……快乐的人。无论面对什么困难,依然轻松快乐的人。”
“这样的人……有吗?”
“有啊。只是被人捷足先登了。”天阔望向窗外,“我很羡慕小北,在那么早那么早,就能遇到合适的人。”
相逢,不是恨早,便是恨晚。
在对的时间遇上对的人,太难。
两情相悦,更难。
长相厮守,最难。
作者有话要说:coda就是尾声的意思~
用coda一是致敬一下白色相簿,二是假如这篇小说做成gal的话,这一部分就像白色相簿的coda一样,推完其他所有主线支线暗线才会出现~
第148章 Coda(二)
凌夏在宿舍的阳台上晾衣服。
用完晾衣杆,小心地架在墙边。凌夏取下晾干的小熊□□袜子,套好,放进衣柜。
她忽然想起自己还没有吃饭,于是去了隔壁。
隔壁寝室只有徐笑和顾夕烟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什么,□□的包装袋凄凉地躺在纸篓里,泡面味尚未散尽。
“小夏,什么事?”徐笑瞥见她进屋,招呼。
“我来借包泡面。”
“好啊,要什么味道的?全在小雪柜子下边,随便拿,绿色水壶里有热水。”
“谢谢。”凌夏打开祁雪柜子下边的无主衣柜,红黄紫绿橙五色俱全,碗袋结合。她犹豫片刻,拿出一份碗装的香菇炖鸡面。
“我这有饭盒,要不要?”徐笑见状问。
“不用了不用了。”凌夏临走帮忙带上了门,“谢谢了。”
“小夏是个好姑娘。”徐笑感慨地说。
“看起来很单纯的人,或许是水最深的。”顾夕烟喃喃。
“你想太多了吧?”徐笑诧异,呆呆地瞧她。用怀疑的眼光看待一切,最后肯定会发疯。所以很多时候,宁愿简简单单地相信事物的表面,聊聊闲天,谈谈八卦,存一份悠哉的回忆。
何苦……活得那么累?
“没事,我随口说说。”夕烟笑笑,极其自然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拇指快速移动。新信息的内容让她心里一沉,但她早就掌握了掩饰情绪的方法。
“看啥小说呢?”
“玄幻。”
“原来你好这口。”
夕烟微笑。大多数的玄幻作品,其实是借更自由的空间影射现实。生活,总归无法尽如人意。
因此,总有心向自由的人,想不顾一切地挣脱枷锁。
城隐是,她……也是。
只是,对自由的渴求,又未尝不是另一种束缚。
城隐跑过一段木质旋梯,积存数年的灰粉簌簌震落。
楼梯上有一串新脚印,纹理分明。他猜想,上面有一个人。
而他身后,隔着二三十级台阶的距离,两个蒙面黑衣人,正拼命追赶。
城隐的目光在前方一扇彩色玻璃窗上聚焦。毕加索风格的图案,描绘着圣母怀抱圣子的情景。光线孱弱,大概是还在下雨的关系。
他直直向窗户跑去,利用惯性带来的冲击力撞破玻璃,从十米的高度向下坠落。
噗的一声,如同展翅。
尚未干透的黑伞完全打开,顺风斜举。借着猛烈的风势,落到了附近的街道。
城隐没有忘记落地时弯曲膝盖,顺风跑开,化解冲力,但仍然被震得两腿发麻。那一刹他耳鸣眼花,全身每一根骨头都咯咯作响,上颌与下颚狠狠磕了一下。
他仍然能够奔跑。踉跄着跑出几步,才想起把伞合上。
跑出一段路后,他拦下一辆出租车。
“小伙子,去哪?”
“A大后门。”这是他除了钟楼唯一熟悉的地方,在这座大同小异的城市。
“哎,你往前坐点,别把靠背弄湿了——”
城隐一怔,才发现自己全身都湿透了。他挺直上身坐着,沉默。
车停在A市后门边上的公交车站。一抬头就能看见大红色的KFC招牌。
雨停停下下,周天依旧飘荡着雨丝。城隐付钱下车,打算找个地方坐坐,于是鬼使神差地走进肯德基。
然后他看到了天阔,正在排队的天阔。
——暮霭沉沉汉天阔。
莫名的恍惚,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那样自然地,他看见祁雪从台阶走下,推门而出,赶往车站。
在头脑清醒之前,他跟了上去。
踌躇片刻,将伴随自己出生入死的伞,交到她的手中。
“不要回头。”
不要回头。多年以前,他也提过同样的请求。无论过去多久,依然不愿让她瞧见自己狼狈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