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箭在弦,蓄势待发,小鬼几乎能听到弓弦的铮铮作响。
朱星杰的声音响起,声音很轻,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却字字清晰。
“四年前港口出了那档子事儿,死了那么多人。我们几个死里逃生的,都想过安生日子了。后来你消失了一年,我还寻思了好久你小子哪儿去了,结果你再出现的时候就成条子了。你说让我给你当线人,我二话不说就答应了。结果你的线人一个接一个的出事儿……半年前你跟我说,为了我的安全先别联系了。然后你又消失了半年……你今天跑过来就为了告诉我,老许也出事儿了?咋地?你是给我发预告来了?让我准备一下?下一个出事儿的就是我了呗?”
朱星杰说到最后,终于抑制不住语声中的激动,落字如落锤,砸进车里的空气。
小鬼说不出话来,低着头嚼口香糖,一不小心咬到舌边,痛感麻木了半边的口腔,痛得他眼底酸涩。小鬼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的凉意蹿进来,包裹住他的疼痛,镇定了眼底翻滚的湿润。
疼痛和寒冷都让人清醒。
小鬼抬起眼来与朱星杰对视,眸中星火可燎原,“杰哥,我找你来,就是为了找到杀老许的凶手。干我这一行的,也有自己想保但是保不住的命,连我自己的脑袋都是拴在腰带上的。但是我跟你保证,我一定会把杀了老许的人找出来。”
半晌,朱星杰目光中的刀锋入鞘,眉眼的锐利放缓,“我能帮什么忙?”
小鬼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照片,分别是是炸弹的钢管、端盖和水银管的特写。朱星杰接过照片,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明,认真观察着几张照片的细节。
“这么细的镀锌钢管,够讲究的啊。”朱星杰端详片刻,忍不住感叹道。
“啥意思?”小鬼也凑过来看那段钢管的照片,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种管子很细,但是一旦装上炸药,爆炸威力就很大。”朱星杰的指尖落在照片中钢管的顶端,“你看这个,管子上面是带螺纹的。这个就厉害了,填药的时候要是有火药沾到了这个螺纹上,当时就能炸。这得是真正的高手才能做出来的东西,要是换成个技术一般的,当场就把自己炸残了。”
小鬼的眼睛亮了,“你认识这个高手?”
“我想想啊,”朱星杰眉头紧皱着,“以前有两三个能做,不过早都退出江湖了,现在可没人下功夫做这个了。”
“还记得名字吗?”小鬼火速掏出手机。
“除了进墓地的、进监狱的,好像还有一个叫杜同的。不过老杜八年前就金盆洗手了,而且他都改邪归正了,不会是他吧?”
小鬼给蔡徐坤发去“杜同”两个字,“他为啥不干了啊?”
“他八年前进局子了,关了四年才放出来。”朱星杰停顿了两秒,“我记得好像是被孙成实给卖了。”
小鬼全身如触电,“孙成实?”
“他们俩本来是兄弟的,但你也知道孙成实那孙子嘛,连自己亲爹都能卖的。他把老杜卖了,让老杜蹲了四年大牢。结果老杜还没出来,他自己先进去了。听说老杜在里面过得挺惨的,天天被以前道上的仇家揍,有次把他肺都给戳破了,一只眼也快瞎了。出狱之后就再也不跟道上的人来往了。”朱星杰沉吟片刻,又自言自语般,“应该不会是他吧?他好像真的老老实实当良好市民去了。”
“你咋知道他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小鬼追问道。
“噢我前两年看见过他,跟他聊了一阵。那时候他资助了一个小女孩念书呢,好像叫什么,”朱星杰揉着眉心回忆,“好像叫……小雪来着?”
耳边有惊雷炸裂,小鬼紧咬牙关,浑身颤抖。
朱星杰抬眼望过来,神色从诧异到凝重,“是他?”
“是他。”小鬼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
朱星杰的眉峰变得凛冽,冻结千里冰封,凝成尖锐的冰锥。他呼出一口气,极慢地吐出三个字,“你去吧。”
小鬼点点头,飞快地给蔡徐坤发去一条消息,拉开车门跑下了车。
“嘿!”朱星杰在他背后叫住他。小鬼转过身子,看到车窗缓缓降下,露出那个人的剑眉星目。
“我当时救你的时候,早知道你是个钩子了。”
朱星杰的声音在空旷安静的停车场内显得格外厚重,像从四年前反射而来,带着嗡嗡的回响。脑子里有人声切切——“小鬼!你他妈的别睡!给老子醒醒!”几近模糊的回忆和此时此刻重叠,脑海中纷纷乱乱的人影合成一张清晰的脸,正安静清澈地,看着小鬼。
朱星杰开口,带着笑意指点小鬼的鼻子,“你给老子活久一点。”
片刻的怔忡后,小鬼昂起头来,用力地点头,“杰哥你放心吧,我怎么着也得活到你八十大寿,那时候还得陪你上四环飙车去呢。”
(二)
深夜的N市大路上红灯寥寥,一排的黄灯闪烁,像一场比赛最后的倒计时,提醒着蔡徐坤他们正冲向怎样一个终局。
蔡徐坤几乎把油门踩到底,车载音响连接着王子异的手机。小鬼的声音从音响传出来,告诉他们已经搭上了朱正廷的车,正和Justin和范丞丞赶往杜同的住处。
“把警灯摘了,别打草惊蛇。”情况越是紧急,王子异的声音反而越稳,“穿上防弹衣,谁也不知道他家里放着什么。”
待王子异挂断了电话,蔡徐坤稍稍调整了坐姿,那支05警转的枪管硌在他腰间,“排爆组的人呢?”
“已经在路上了。”王子异的目光掠过后视镜,“坤,有人跟车。”
蔡徐坤一惊,抬眼看向后视镜,却看到一辆再熟悉不过的黑色丰田。
“他们怎么跟出来了?”蔡徐坤的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
“我们出来的时候,他们三个也在办公室。”王子异盯着后视镜内的车子,“要逼停吗?”
蔡徐坤咬了咬牙,迸出两个字,“胡闹!”飞快向右打轮踩下刹车,停在了道路右侧。
跟着的黑色丰田缓缓滑停在蔡徐坤车子的前方,车上的人却没有一点要下车的意思。蔡徐坤跨下车,大步走到丰田的车侧,抬手敲了两下车窗。
车窗降下,蔡徐坤先对上林彦俊深邃如寒潭的眼,又看到副驾驶照过来一双秋水盈盈的眸子,车后座还晃动着一个小脑袋,轮廓一眼望知属于那个最近身高疯长的男孩子。
“你们知不知道这次有多危险?你们三个又没配枪,跟来做什么?”蔡徐坤不再抑制声音里的怒气,额间青筋跳动,眸中怒火熊熊。
“知道。”林彦俊只答了寥寥两字,便不再开口。
“知道还跟来?”
“知道才跟去。”
危险的沉默。林彦俊无惧与蔡徐坤对视,他们彼此都长于此道,目光相撞如相搏,寸寸都是必争之地,谁也不退让分毫。
狮与狼对峙,引线在燃,噼啪有声。
人声温柔,打破这一场无果的僵持。“坤,我们必须得走了。”王子异站在后面的车旁,不疾不徐地开口。
夜幕如黑曜,从天际垂下来笼住两辆车和五个人,风声呼啸,灌满彼此间隙。
蔡徐坤转过头,刚好看到王子异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缓缓叹出一口气,蔡徐坤的声音很沉,“你们三个,都不许出事。”说罢,头也不回地走向自己的车。
两辆车一前一后,冲上阒无一人的街。灯光照亮前路,像一条黄色的河。而这个城市的夜,早已深了。
第九章
4.9 酽夜
(一)
车子拐进东区的一片小区,像驶入一片寂静的深眠。路灯的幽光静谧阑珊,与任何一个平常的深夜似乎没有任何不同。但蔡徐坤敏锐地感知到,一张巨大的网已经织就,正无声地笼罩着这个普通的居民区。他们走在这张网的一条细丝上,如同走在生死线。
在第三排居民楼后打个转,蔡徐坤便看到人影幢幢。几个熟悉的身影掠进蔡徐坤的眼,都是市局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事。车道上停靠着几辆消防车、排爆车和救护车,在夜色的掩护下如同蹲伏在黑暗里的巨兽。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压力,没来由的令人屏息。
蔡徐坤和王子异下了车,才看到警戒线已经拉起,人群里有一些是穿着睡衣披着毯子的居民,神色恐慌地仰头望向一扇亮灯的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