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地走了两步,并没有急着出去。
“阿兄,小竹姐姐怎么办,”双禾焦急地问:“她家一点动静都没有。你说小竹姐姐是不是因为我们家受到了牵连?”
“那老婆婆什么样子?”他咬着牙问,一时分不清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是裴筠说的造势,刺激他娘的一剂猛药,还是真的是计划之外的突变情况。
“我瞧着是黑衣裳,看着挺凶的,但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人,头发全白了还簪了一朵花!”
媒婆!
越一翎瞳孔一缩,他见过双禾形容的这个老婆婆。当日去榴花小姐家里说亲的媒婆,就是这副样子。
“阿兄,燕家的这些王八蛋想对小竹姐姐做什么啊,”双禾急出了哭腔:“阿兄,那个燕七沅还在院子里呢,娘不见他,撵他走他也不走。”
越一翎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他坚信裴筠那边不会出事情,她那样的人一定会把那媒婆滴水不漏地打发掉。相反地,自己这边比较棘手。他与燕七沅自打莫戈沙漠后,便再没见过,他究竟为什么突然过来?必然不是得知了裴筠入邱泽的消息,否则来的应该是一堆杀手,若是为了他来……
“双禾不要骂人,姑娘家不骂人。”越一翎额上细细密密地冒出了汗,此时此刻他还是强行镇定下来安抚双禾:“没事的,你在这不要出去,我出去看看。”
说罢,他转身往外走。
“阿兄!”双禾哭了,她拉住越一翎,越一翎以为她不想让自己出去。
他刚要说什么安慰她,就见双禾开口了,她抽噎着,小声同他说:“你把匕首带上再出去。”
这边裴筠百无聊赖地对着银鬓簪花的老媒婆,听她滔滔不绝地念叨着谁家谁家的公子哥如何如何的丰神俊朗才貌无双,又百般好言相劝拐弯抹角地讨要她的生辰八字。
顾青怡早就跑走了。
原先她在的时候,这老媒婆连她一块说道。顾青怡撩起袖子叉腰怒骂了几句老不死的黄鼠狼给鸡拜年云云,不等对方反应过来,就抱着自己的话本子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
剩下老媒婆一脸青红对着一个油盐不进的裴筠。她原以为这姑娘瞧着彬彬有礼,一副文弱好说话的样子,必然三两句就能搞定。谁知这都大半个时辰了,对方嗑了两盘瓜子,总是认认真真地听她说话,却也总是四两拨千斤地把她的问题绕过去,她磨破嘴皮子也没得到一点有用的信息。
“你同我说说隔壁的越小郎吧,我挺喜爱他的。”终于裴筠抿了一口茶,笑意盈盈地看她。
“姑娘。”老媒婆再也沉不住气了,脸色冷了下去。燕公子交代的事情她从没失手过,今儿也不能失手。
“隔壁这位小郎君原是有了主的,不是姑娘可肖想的。”
裴筠笑意淡了下去,一抬眼看过去,老媒婆只觉得让她这一眼瞧得心中一凉,似有杀机暗藏。但再仔细看过去,只见裴筠一脸平静,温良得很。
裴筠起身道:“小竹今日身子欠佳,今日就到这儿,您请回吧。”
隔壁。
越一翎一掀门帘,就见一位青衣袍白狐氅的青年立在他家小院里。黑发玉冠,温文尔雅。
可越一翎此刻见他的温和良善模样,只觉遍体生寒,十分可憎可怖。
“翎羽。”燕七沅见了他,风度翩翩地笑起来:“一别两年,甚为挂念。”
第14章
越一翎手心生汗,不知用何种表情来面对燕七沅。
燕七沅却丝毫不觉得尴尬,他招招手,身后的几个清秀的小伙计都纷拥上前来,每人手里捧着一个物件儿,或是精美的鎏金花瓶,又或是价值不菲的玉佩。
燕七沅抚着就近的一件玉色衣袍:“这衣裳是云州锦织局造的缎料子,湖州名手一剪春做的样式,我瞧着挺满意的。正合适你。”
“这些年走南访北,遇见好玩的玩意儿总忍不住想给你看看,这一买竟买了不少东西。”
名贵公子抱过侍从手里的蓝眼黑猫儿摸了摸,冲着一直默默不语的越一翎弯起笑眼儿,笑得好不温柔。
“你一走两年,我得空就忍不住挂念你,翎羽,回来替我做事情吧,没有比你更称我心意的伙计了。”
“你瞧我都亲自来了,这回就别再推拒了。”
寒意顺着越一翎的脊梁骨慢慢往上爬。
越一翎觉得这种感觉如同附骨之蛆,令人不寒而栗,因而他说出的话也生硬极了:“一翎一介不入流的草芥,不值得公子如此挂怀。”
他知道燕七沅是个断袖是在两年前。
当时他九死一生地从莫戈回来,心如死灰。向燕家管事的草草交代了一下便不做伙计了。隔几日在路上遇见燕七沅的马车。越一翎想着这些年在燕家做事情受到燕七沅许多照拂,于情于理都应当同燕七沅请辞,拜谢一下。
结果燕七沅向他招手命他入马车。他疑惑地上了马车后,燕七沅突然拉住他的胳膊把他逼到了马车角落……
那一日日暮越一翎带伤逃回家中,将自己关在房内许久,任由双禾怎样哭闹,越三娘如何相问,他都是一字不肯提。
想到这里越一翎面色有些难看。
这两年他如履薄冰地躲着燕七沅,眼睁睁看着燕七沅从饱受欺凌的庶子一步步坐到呼风唤雨的燕家家主的大位,心中愈发不安。
奇的是对方也不曾过分地招惹他,只是时不时拆人送些东西来,越一翎也一概不收,界限划分的可谓是泾渭分明,可如今他找上门来了。
“不入流的草芥?”燕七沅低着头逗猫:“怎么能这么说。你懂我的意思,有些事情不挑明了说不是挺好的么。”
听得一声细微的门响,越三娘面色不虞地推门出来了,她把门帘重重摔下,口中呵斥道:“一翎,出来做什么!进去!”
“娘……”
“越夫人。”
二人同时开口,就见越三娘眉眼间一片怒意,她指着燕七沅厉声喝道:“你给我滚出去!”
燕七沅面色沉了沉,道:“夫人是不接受我的提议?”
“什么提议?”越一翎心中一紧。
“一翎你回屋去!”越三娘呵斥他。
越一翎这才发现越三娘眼角有泪痕,这两道细细的泪痕宛若血色的河道辗过他的心上,搅得他心里一阵慌乱。越一翎忍不住握住了腰间匕首。
“你同我娘说了什么!”越一翎对燕七沅低声吼道,一双清澈的眼睛里如今火星迸溅,显然是怒火攻心,气极了。
“我能说些什么,翎羽。”燕七沅温润嗓音里不带一丝恼怒:“无非是谈谈让你回来替我做事情,毕竟你是我最得力的左膀右臂。”
越三娘气到发抖,她快步走过来,把越一翎往屋里推:“你回去,娘在呢,你别怕。”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孩子,是娘的错,娘没能保护好你。”
越一翎耳边听着越三娘的话,眼前是燕七沅温柔的笑,脑海里又想起裴筠同他过的燕七沅的种种。
一时间越一翎浑身又冷又热,他晓得了。
燕七沅没同他娘说好话。
难道是撕破脸直接说要他去做男宠么?他只觉得血液翻滚直涌上头,顿时连看向院中那位贵公子的眼神都淬了火。
邱泽虽然不抵制男风,可是越一翎不好这一口。
他这个人,待人从来都是能让则让,能忍则忍,有时候做事圆滑了些,看起来软弱可欺,不过是因为没有触及他的底线,真正打定主意不愿做的事情他绝不会做。
原先越一翎就不肯委身于燕七沅做个男宠。更别提他如今有喜欢的女子。
“你同我娘说了什么?”他一字一顿地问,字眼像是从齿缝里蹦出来似的,充满了血腥味。
燕七沅这才仿佛收起了温文尔雅的皮,抚着黑猫,脸上的笑意有些凛冽:“我不过向越夫人讨要她的宝贝儿子。问她十万两够不够买下你做我家仆人,看样子夫人不是很愿意,是我开的价不够吗?”
必然不是这样说的。至少不会只是这么一点,否则他娘不会哭。
“我不去你燕家。”越一翎把越三娘揽到身后。
“一翎……”
“娘你别说话。”越一翎侧头轻声说:“我来解决,有什么问题我待会同你解释。”
越三娘张了张口,终是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拉住了儿子的后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