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阿姨和道长青一样,都是幽暗丛林改造的林家村里出来的。梅馨打小就笨,除了漂亮一无是处,我也差不多吧,乘法表都能背一个星期。我不少骂她,期望她能努力和我一起冲出大山,别以后成了啃老族,或者被包。养。
“估计是她仅有的那点自尊和自信都被我给祸祸完了吧,又爱我又恨我,在所难免的事,我也的确有不少对不起她的地方。刚刚我打断了她的一条腿,她也给我下了毒,扯平了。”
郎漠原被她轻描淡写的一番话给气得恨不得汪汪叫,眉宇之间都是掩盖不住的戾气:“孤从来没见过你这么愚蠢的女人!”
道千藏翻了个白眼,从他怀里露出了个小脑袋,吐槽:“我也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啰嗦还怂的男人。”
郎漠原炸毛,恢复了以往初遇时那副傲气凌人的二哈样。
仿佛道千藏即将面临的不是死亡一般。
“嫌孤啰嗦?”郎漠原危险地捏了她的下颚,后者动弹不得,眼见吻即将落下,道千藏不偏不倚地伸出一根手指,挡住了薄唇。
道千藏搂了郎漠原的腰,认真地说:“阿原,拜托你一件事。”
郎漠原心头一颤。
这语气怎么听怎么像是遗言托孤。
他故意不看道千藏,“你又想骗孤做你的苦力,不成。”
“你不先听听是什么?”道千藏拧了一把他腰间的软肉,郎漠原倒吸了一口冷气,不得不蹙了眉,问:“何事?”
道千藏敛眸:“我前几天去找了神,她很满意这次的事,只要干净利落地丢掉在人间的一切后就能成仙,溯兮和赤心天罗的麻烦也能解决了。
“我选了韩钦做下一任琅环阁主,我走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要是有空了看看琅环,怎么说琅环最终都是你的。”
郎漠原的声音一瞬间像被卡在了喉咙中,上也不是,下也不是,良久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埋首在道千藏的颈窝,后者只觉得似乎有些湿润的凉意在肩上划过。
“你终于安全了,孤很开心。”
道千藏眨了眨眼。
“你不留我吗?”
一旦飞升成了仙,就会割舍掉人间的一切,也包括郎漠原。
他要和最爱的人生离,甚至连亲生的孩子都没有机会见一面。
可还有别的选择么?
不同意就是死别,同意好歹生离。
“孤要你好好活着,为你自己活着。”
郎漠原放开了她,竟然再也没说什么,也不管道千藏怎么错愕地喊他都不回头,唯恐一回头会失态,故作不急不缓地离开了琅环阁,回了摩洛宫,在道千藏飞升之前再也没出来。
道千藏是个胆小的小姑娘,怕鬼怕得要死。
郎漠原也不是什么勇敢的性格,只有最了解自己的道千藏能够看透、并一针见血地骂他“怂”,这是从来没有人敢安在他头上的字眼。
他的确怂。
从小被关在又黑又暗的地牢里,每天都在恐惧中度过,被人类监视、责打,接触最多的是被人类奴役、还想强辱他的同类,和把他当畜生看的仇人。
强大到足够保护自己的时候,残忍和绝情也是粉饰恐惧的绝妙伪装。
他不敢回头,怕自己会舍不得、出口挽留,但更怕道千藏会顾及他的感受、放弃大好的机会,白白地没了一条命。
“她是孤的恩人。”郎漠原站在摩洛宫的窗边,像道千藏未出现在他身边时的那样,静静地凝视着夜空中的冰轮婵娟,唇角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又弯了下去。
骨节分明的手缓缓地按着边沿,最终合了窗户。
月亮一直都在。
孤永远会记得她。
一年的时间,溯兮彻底消失在了世上,道千藏的赤心天罗毒估计也好了。
郎漠原越来越不悲不喜,处理妖盟的事也是淡淡的,随意把秉烛打发去做忙活,倒霉的阿拉撕家再怎么对老大不满也没办法,说不得。
狼妖最在意自己的配偶和子女,更何况是头狼,漠北的妖怪勉强算得上是郎漠原的亲信,格外在意自己的头儿的情绪。
可他们瞧郎漠原也没太大反应,别说痛哭流涕了,就连滴眼泪星子都没见着。
他平时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以前怎么样,现在依旧那样——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修炼、看书、绘画、吃吃喝喝,偶尔摆弄些道千藏以前做来玩的小机关,再不然就是盯着若有人兮和月亮发呆。
不知道伤心还是不伤心,反正管理妖盟的事没落下,也帮衬着接管道千藏位置的韩钦处理一些琅环阁的事。
漠北的本家妖怪们以为他已经放下了。
妖族的感情向来是合则聚分则散,生离死别、爱恨情仇都不是事,狼妖一夫一妻也仅限于配偶还活着的前提下,一旦配偶死去,狼妖会以最快的速度重新寻找配偶组成新的家庭。
感情?和谁都会有的,不过是深和浅的区别而已。
你在,我便忠于你,只你一人,至死不渝。
你不在,我也会好好地爱自己,让你安心。
终于有了个敢在郎漠原面前提“再娶”这事的妖怪——是秉烛。
提完之后,他就被郎漠原下令逐出雪狼一族了。
“孤的妻子还活着,只是见不到面而已,听你这意思,是要孤当她死了?”
要不是漠北本家的妖怪们纷纷以死相逼拦着,秉烛肯定要被郎漠原赶去人类社会,而且是被逐出狼群的孤狼,不仅再也回不到漠北,其他狼族也会视他如丧家之犬,人尽可辱。
再也没人胆大包天犯郎漠原的忌讳。
他也着实没了什么对感情的渴求。
都一千多岁的老妖怪了,什么没看过,什么没经历过,情啊爱啊都是年轻小家伙们喜欢挂在嘴边、却少有珍惜的。
郎漠原偶尔想起自己年轻那会、还是云随暮的时候,愣头青一样,总是在一见钟情的千千面前一副狗狗祟祟的人精样,无所不用其极才把小姑娘给骗到了怀里。
他时常会觉得千千傻,竟然那样信任自己,抛下了一切也要选择他。
万一我是个很差劲的人怎么办?
万一我只是利用你、想把你身后的妖族铲除殆尽怎么办?
万一……我不爱你了怎么办?
大概也就是那样的傻丫头才能让他豁出真心去喜欢吧。
舍不得让她难过。
她为了同我在一起已经放弃了那么多东西,我让着些她也是应该的,何况恋人之间如果真的要分清谁对谁错、谁输谁赢、谁强谁弱,和那些尔虞我诈的奸人有什么区别?
未免太玷污“爱”这个字。
郎漠原的手指轻轻地搭在了道千藏做的小机关盒上,兀的自嘲地冷笑一声。
也只有对着这些东西才能说出心里话了。
一旦见到道千藏,又是屁都不好意思放一个,怂货。
哪怕所有人都羡慕他是个天才,无论是外表、灵力还是天赋,几乎堪称完美,可在道千藏面前,他还是有浓浓的自卑情绪。
她太干净了,自己根本配不上。
所以她有仙缘,自己没有,也不配有,贪婪地占了她那么久还不够么?果然从一开始就不该痴心妄想。
郎漠原正在黯然神伤,忽然感觉到了摩洛宫内除了自己还有第二个人的呼吸声,当即身形一顿,不动声色地把手指挪到了小机关盒子的开关上。
这个盒子是最特殊的,道千藏嘱咐过二哈形态的他不准乱啃,说是里面的机关是攻击性的,过于诡谲,他没用过,以免自伤还是别碰最好。
郎漠原有个特点就是贱。
此贱非彼贱,准确来说是欠了命运一顿毒打,总想狗狗祟祟地作个死。
有人偷偷潜入,当然没安好心,既然不速之客想攻击他,那他终于也找到了机会试试看道千藏的攻击机关是什么样子。
甫一打开盒子,比牛毛还细的银针直直地向他射来,郎漠原躲得及时,但没想到这玩意中途还带折返掉头的!
他的脑后猛地燃起了一团火焰,是丹青火的气息。
郎漠原不可置信地瞳孔放大,心脏几乎一瞬间停止了跳动。
“‘控制不好便别乱用,若是伤到自己,得不偿失。’”憋着笑的女声在身后响起,故意挪谕他,“终于能把你教训我的话反弹回去了。”
那是他们最初的最初、在一切的起。点时交流的第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