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时间噩耗频频,行业内部的激烈竞争,来自他方的落井下石,都加速了安家的颓势。自此,昔日在安迷修父母手中独占鳌头的集团江河日下,再没了过往的风光。
然后,那个说着只要安迷修和安莉洁还在,就不会倒下的人也去了。
年迈的老人家被气出了脑血栓,在ICU躺了没几天,便撒手人寰。
那时的安迷修才知道,原先他们俩兄妹之所以能享受一段相对稳定的生活,是外公在他所看不到的地方,对他的叔叔婶婶施压。
基金会也是直到外公死后,才由律师告知于他的。其实从孩子降生,年轻的安家父母就用名下的私产,办了这个基金会,然后交由岳丈秘密照管,为的就是未来能给孩子多个保障。恐怕连他们都没想到,这种几乎可算作最后手段的保险栓,还是派上了用场。
而老人有心想为孩子维持的美梦,也随着他的离去而破碎。
镜花水月终究只是镜花水月。
天色苍茫,十二岁的安迷修立在静悄悄的墓园内,有一瞬间的茫然。他像忘了自己身在何处,要做什么,又该往何处去。触感神经迟钝的无知无觉,只有手在微微发着抖。
冰冷的花岗岩墓碑上,贴着老人生前的遗像。苍老的脸上挂着笑容,那双本该锋利的眼睛正弯成一个柔和的弧度,慈爱地注视着他。
安迷修眼眶刺痛,大脑一阵阵眩晕。
日落西山,天渐渐黑了。安莉洁立在他身后,拍拍他的肩膀说:“该回去了,不然叔叔婶婶会骂。”
安迷修终于抑制不住,痛哭出声:“对不起……对不起……外公呜呜呜……”他抚摸着遗照,哽咽的道着歉,一会儿对已故的老人,一会儿对尚且弱小的安莉洁。
柔软的身体从背后覆上来,两条纤细的胳膊温柔地环抱住他。
安迷修紧紧握住安莉洁扣在他胸前的手,咬着牙对自己说:要坚强。
滚烫的泪无声滑落,他在心底发誓:这次,他一定要守护住该守护的人,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安迷修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脸,依旧盯着委托书不出声。
根据信息来看,他的好叔叔因为资金问题,近期向银行谈了笔贷款。当然银行也不是吃素的,涉及金额巨大,以叔叔名下的资产来看,还不足以当做抵押物。
于是,他就把脑筋动到了安迷修的遗产头上。
他父母在安氏集团的控股数额为45%,其中安父38%,安母7%,遗嘱规定安莉洁满十八周岁后,继承母亲这部分的股权,而安迷修则继承父亲的——这也是为他日后能执掌安家打下基础。
而在委托代理书中,安迷修同意叔叔代替自己,将来自安父那部分,市值数十亿的20%股权抵押给银行,并交由对方全权办理。
也就是说,动了安迷修过半的遗产,而安莉洁那部分则完好无缺。
气氛僵持着,中年男人有心催促,却又怕激起他的逆反心理,只能陪他干坐着。
妇人见状,站起身微笑道:“你们慢慢商量,我去倒点茶来。”说完又看向安迷修:“想吃什么,婶婶给你拿来。”
少年礼貌而疏离的拒绝:“谢谢,不用。”
妇人也不尴尬,和老公对视一眼,就走开了。隔了会儿再回来,她身后还跟着两名佣人,摆完茶水果盘也不下去,退至一旁眼观鼻鼻观心,随时听从调遣的模样。
妇人坐下后故技重施,边给安迷修削苹果,边打感情牌:“来来来,吃点苹果,我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婶婶削的了,那时候你叔叔婶婶做生意还没这么难,也有时间照顾你,可惜现在……唉。当年你外公说没就没,还不是我们……”
话未说完,就被冷下脸色的安迷修打断:“委托书我拿回去考虑几天,再答复你们。下午还有事,先回去了。”
他刚站起身,原本守在角落的两名佣人忽然动了,几步上前,一走一右的牵制住他。
“你!”安迷修怒瞪泰然坐在椅子上的中年男人。
后者早等得不耐烦了,如今撕破脸,反倒舒坦不少,端起长辈的架子教训他:“怎么和你婶婶说话的,目无尊长!”
中年男人对安迷修眼中越烧越旺的怒火视而不见:“家里有难不想着帮忙,成天和个外人搅合在一块,都快成年了,没有半点责任心,你这样我怎么放心把大哥的东西交给你?把公司交给你?我告诉你,这委托今天你不签也得签!”
“哦,是吗?”
雷狮!
安迷修蓦地转头,望向门外。只见一道修长的身影,逆着光施施然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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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Part20
厅内鸦雀无声。
雷狮走进来,目光轻描淡写地扫过,两名佣人下意识的松开了钳制安迷修的手。他踱步至少年身边,抬手搭上对方的肩,看也不看对面勃然变色的中年夫妇,目光含笑,亲昵专注地望着他,说:“知道晚上有约会,还到处乱跑。”
他的语气太过溺爱,仿佛两人间的隔阂从未存在过。安迷修呆呆地看着他,一瞬间有些想哭。
见他回不过神来,雷狮改变手势,揽过他的肩膀微一作力,将人圈进怀里。长指穿插进少年柔软的发丝间揉了两把,缓缓开口:“我承认,孩子的成长离不开家庭教育,不过我同样记得,他的监护权不在你们手里。”
低沉磁性的嗓音优雅动人,比起咄咄逼问,倒更像将一个事实娓娓道来。可他的脸上却并非如春风般宜人,犀利的目光如刀锋锐,划过一弧理性的冰冷,将对面两人的容貌映照得纤毫分明。
“你们可以有些小矛盾——这在生活当中不可避免,我也希望我的孩子能拥有一点危机处理能力。但这些无足轻重的小麻烦,还远没有到需要兴师动众的地步。”雷狮神色淡淡,英俊的眉目不辨喜怒:“我们会有更好的解决途径,对吗?”
安迷修的脑袋抵在雷狮肩头,他看不到对方此刻的神情,也顾不上解读他语句里暗藏的锋机,只怔怔的出着神。成年人的肩背宽阔厚实,像世上最坚固不朽的堡垒,给以雏鸟们能抵御风寒的安全感。他就像无数渴望长大、渴望被认同的孩子般,憧憬着这样的坚不可摧、成熟牢靠,却又为它感到伤怀。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男士香水味,安迷修抽动了下鼻子,轻而快地嗅了几下,差点沉湎其中。
也许他该打起精神,安迷修想。就在不久前,雷狮已经替自己圆过场,他不能再掉链子。人家原本就是来救场的,不管初衷如何,他也必须打起精神,配合雷狮在摄像机前,将这出不怎么体面的戏唱完。
可如果就这样放逐自流呢?
雷狮还会像刚刚那般给予自己宽容吗?
男人托着他的后脑勺,隔绝了旁人探究的视线,他可以毫无顾忌的处在这个进退有据的位置,放任自己沉沦。他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这种特别关照,而雷狮此次,也给他留足了余地。
或许正是因为雷狮的给予太过轻易,才能让他在收回时那么游刃有余。
安家夫妇的脸色委实有些难看,任谁眼睁睁看着煮熟的鸭子飞走,都难免失态。中年男人再精于世故,也调整了会儿表情,才堆起笑容挤出一句:“这是当然,雷总真知灼见。”嘴中恭维,心底却在骂娘。
今天的这顿鸿门宴注定要散场了,恐怕日后他这个吃一堑就会长一智的侄子,也不会再轻易入彀。这次之所以能成,打得就是出其不意牌。安迷修到底没出社会,想法还有些天真,再戒备也不会料到他们会直取黄龙。
这里是安家,他们经营多年的地方,制服个人轻而易举。等安迷修签下字,那就是米已成炊木已成舟,届时就算雷狮知道了,又能耐他们何?
拿捏个孩子,难道还要他们有多投鼠忌器不成?
一旁容貌美艳的妇人也露出得宜的笑容,红唇弯起好看的弧度:“不如我们坐下来慢慢谈,您难得来一趟,也好让我们尽尽地主之谊。”
雷狮低头,看看怀中的安迷修。
此刻对方正一动不动,停在他的臂弯里。像只收起不甚丰满的翅膀,依附在长辈羽翼下的雏鸟,只乖巧沉默地低着头,露出头顶的发旋。
少年人未发育完全的身体略显瘦削,软韧的肌肉薄薄一层,贴合在脏器血管上,隐约可见骨骼的形状,环抱起来并未废去雷狮多少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