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说雷狮偏好任性的坏孩子,不如说他喜欢观察人的欲望。欲望反应真实的自我,和灵魂相伴相生,它虽让人类从此有了缺陷,却也赋予了个体更崇高的意义——即为生。无欲无求的不是智者,是精致的人偶。在雷狮看来,向欲望屈服,甚至任性妄为的人,的确要比道貌岸然的圣者更有意思——而后者不过是人们臆想出来的产物。
当然雷狮探索这些,不是为了寻求某些本质性的东西,他并非哲学家,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马基雅维利主义者。他站在世俗的名利场前,冷漠的像一位外科医生,握着名为理智的手术刀,直白而又迅速地解刨着欲望。他追求实效,人间观察也不过是种控制局势的必要手段。
“直觉。”安迷修道。
雷狮的目光逐渐深邃,如赫尔墨斯附在人耳畔悄声絮语,说着暧昧不清的话:“所以你现在是想取悦我?”语气里暗含的诱惑若隐若现。
安迷修想了想,说:“如果您能给我想要的东西。”
这下雷狮真提起兴致了,他甚至在心底放宽了对安迷修的容忍度,只要对方不过于得寸进尺,他乐意满足一个有趣的灵魂。可对方却只是说:“一切等您回来再谈。”
雷狮盯着已经黑下去的手机屏幕,眯起了眼。
不多时,室内的静谧被打破。是卡米尔的视频通讯请求。
雷狮点了下屏幕,问:“如何?”
陡然浮现在视讯窗口内的卡米尔,仍是那副沉静理智的精英派头,仿佛泰山崩于面前,也不能让他有分毫动容。“被挪用的款项虽已追回,但账户的线索也在同时断了——对方这次做得很干净。银行方面我已联系,行长的答复我想您不听也罢,目前没有直接证据显示,此次海外市场的动荡跟他有关,不过国内这边倒是有些进展。”
雷狮哂笑:“他倒沉得住气,忍了几年,现在才动手。要以前有这份耐心,也不至于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卡米尔显然没他谈笑风生的心情,皱眉回道:“这只是开始,此次风波他趁机回收了一些散股,而行长的反应不过是一个信号,我想他应该还游说了些人,眼下敌暗我明,请您务必小心。”
雷狮道:“放心,我自有打算。”
“那还要留着这个人吗?”
“留着,有用。”
“是。”卡米尔一顿,又道:“另外,龙腾这边也有点动静,我们之前的动作太大,让安家感到不安了。地产投资这块一直是他们的大本营,他们经营多年,在建筑等实体经济领域有人脉累积,这两天他们在暗处下绊子,想借此迫使我们同意回谈判桌,和他们再谈谈利益分割的问题。”
“告诉闹事的,不想干就给滚,有的是人想接替他们,现在主导项目的是我雷狮,而不是安家那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当然,我们生意人尊重来去自由,你要给对方一点‘选择权’。”
“好的。”
两人一问一答,配合默契,多年习惯造就的自然让雷狮多少回忆起了过去,他和缓下神色,注视屏幕里的人半晌,道:“卡米尔,你应该知道,比起宅子里那些等着自然风化的老家伙,我更看重你。”
卡米尔沉默片刻,转移话题:“我想问题就出在安家的这场联姻上。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你势必会和安迷修结婚,本家不会容许后继无人的情况发生,所以……”
雷狮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头,却也没再说什么,脸色恢复如常,悠悠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们想要机会,我就给他们机会。”
雷狮风尘仆仆的回国时,已经到周五晚间了,安迷修睁着眼原本想等,结果抱着空调被在沙发上睡成一团。等他到家,循着客厅的那一豆灯火近前一看,少年双目紧闭,睡得歪歪扭扭,差点没滚下沙发。
朦胧的光洒落在少年尚显稚嫩的眉眼间,将疏而长的睫毛映得根根分明,它们安静地停留在下眼睑处,跟随呼吸轻轻起伏。少年人尚未完全长开的线条细腻柔和,雷狮用手背碰了碰,连触感都十分好。
他直起身替人拉好被子,就想往外走,到茶几前绕了半圈,又踱步回来。
安迷修是被清晨雀鸟的鸣啼叫醒的,坐起身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也不知是哪位好心人把他搬回了房。
他醒的时候雷狮还在睡,等十点后者起来,又把自己关进书房处理公务,安迷修不好打扰,就跑去花园的秋千上坐着,有一下没一下的晃悠,等不晃了,就盯着开在架子旁的洋桔梗发呆。等雷狮一身妥帖的从别墅出来,冲他招招手,才猛地起身,朝人跑去。
两人一路上没说什么话,安迷修是紧张的,他偷偷看雷狮,为对方如常的反应松口气,又在过后感到些许失落。他没谈过恋爱,也知道自己在患得患失,如果雷狮有所察觉该怎么办?如果雷狮没有反应,是不是因为自己不是他的狩猎范围,所以才无动于衷?
安迷修想要打破僵局,话到嘴边又开始犹豫,似乎哪句都过于粗陋,哪句都不能表达他此刻的心情,又美学的悄无声息。
他弯腰,两条胳膊肘支在膝盖上,捧着脸颊长叹口气:唉,还是隔着电话好,难怪有人说分手最好发短信。
“小朋友,回神了。”这时,雷狮忽然出声。
安迷修一惊,暗道自己大意,立即转过头,就见对方正朝他的方位侧过身体,双手抱胸斜靠椅背,一副他十分熟悉的笑模样。“我回来了,是不是该继续上次的话题了?”
——tbc——
第十五章 Part15
雷狮时常做这个表情,修眉飞扬,眼睛微微眯着,眸底含一点笑,两片薄薄的唇跟着上翘,看上去特别招人。这时的他不再具有那么张扬的攻击性和迫人的气势,像收了爪牙的猎豹,举重若轻地卧在树枝上,姿态优雅慵懒。
安迷修心跳如雷,面上仍努力维持沉静如水的样貌,道:“您总叫我小朋友,是不是觉得我还小?”话甫一出口,便意识到了不对——这不就证明自己在欲盖弥彰?
他最担心的就是自己年纪小,沉不住气是这个年龄段最大的弊病,毛毛躁躁不仅有失体面,还不讨人喜欢。而眼下,他就这么将内心深处最大的忧虑暴露在人前,让努力营造的假象,于瞬间坍塌殆尽。
“难道不是?”
雷狮的反问显得意味深长许多。他以观察者的角度注视着少年,目光不辨喜怒。安迷修知道他没有掩饰,否则不会让自己发现。
太狡猾了,太傲慢了。安迷修想,这个坏男人总以为能掌控全局,肆意摆弄人的心绪,并以此为乐。
“我,”少年垂下头颅,低声道,“我也希望能在您面前做个大人。”
他口中狡猾又傲慢的大人十分上道,顺水推舟问:“那么安先生,大人都喜欢开门见山,你也该遵守基本法,回答我的问题了。”
骗子,大人明明最擅长口蜜腹剑和演戏了。
安迷修顾左右而言他:“昨晚……是您把我送回房的吗?”
雷狮:“转移话题是不成熟的表现。”
安迷修:“如果、我是说如果,等会老师表扬我了,能增加砝码吗?”
雷狮:“从商业角度来讲,不能增加集体利益的个体强化,无法构成双赢条件,而我如果答应你,则等同于单向付出。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择?”
安迷修想了想,说:“这也并非绝对,换做是我……我想我会为了喜欢的人甘心付出。”
雷狮:“这也是一种索求,小朋友,因为你要的东西金钱换不到。表面上看是你在馈赠,但从实际角度来说,这不过是一项先期投资,你成功路上必须经历的一些小付出。”
安迷修叹气:“真复杂。”
雷狮调整姿势坐正了,斜眼睨他:“现在你还要做个大人吗?”
安迷修:“那要求的事,我想放到家长会后谈,可以吗?”
他抬起头,清澈的双眼一眨不眨,流动着似水的柔光。雷狮低笑一声,说:“果然是个小鬼,这么快就用上耍赖的手段了。”
安迷修就读的这所高中是省重点,创办至今数十年,出过不少文理状元,各大高校每年都会分配几个保送名额过来,一个班有太半学生上一本分数线的好专业。几年后,各奔东西的昔日同窗再聚首,不少人中龙凤也没被社会的铁拳打倒,在生活这个烘炉里混得风生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