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哥……”
微风从半开的窗户吹入,扬起垂落的纱帘,将放在床头的茉莉清香幽幽吹散。最后的阳光像个害羞的小姑娘,一点点退出窗沿,水天交接的地平线好似被人泼下橙红似火的颜料,一只信鸽从天边飞过,落在窗台外,隔着玻璃“咕咕”冲房间里的人叫着。
黄少天下意识摸了摸眼角,干燥的。
真奇怪,这一年他曾许多次嚎啕着从睡梦中惊醒,枕头濡湿一块,也曾躲在无人的角落对着机械臂默默流泪。然而此刻,终于见到活着的喻文州,他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高兴?委屈?亦或者是那么一点点的生气?
好像都有,又好像都没有。
好像过去的一年消耗掉太多的情绪,最初的震惊过后,心绪平静无波。他就像接受食堂消失三天不见的西红柿炒蛋又重新出现一样,理所当然。
来时的路上设想过太多的可能。或许肢体残缺,或许昏迷不醒。但无论哪一种可能,他都不意外,只觉得人活着就好。
活着,真是太好了。
“对不起。”
这样难听的声音简直无法想象是发自喻文州口中,黄少天顿时一阵心疼,什么“近乡情怯”“患得患失”都跑得无影无踪,他两步跑回床前,先盯着床旁监测仪研究了好一阵。
喻文州察觉到他躲闪的视线,挣扎着伸出手,却发现探出被子的,是那截断掉的机械臂。
黄少天的目光从监测仪转到机械臂上,又缓缓上移,对上喻文州的眼睛。
大脑空白一片,将仅存的、还能工作的脑细胞压榨一遍后,他只会干巴巴地说:“我现在也是少校了。”
喻文州早就注意到他的一身文职军装,左胸前属于技术部的编号微微反射光线。
“抱歉。”他说,“我没能为你的实习证明签字。”
黄少天摇摇头,轻轻地说:“真好,我没有害死你。”
坚强如喻文州,听到这句话也不由得鼻酸。他无法想象黄少天认出自己后的心情,那一声未能喊出口的名字是他在浑浑噩噩的昏迷中永远的牵挂。拆掉机械手臂,团身躲入位于驾驶舱的逃生舱——黄少天拆掉的最后一个炸弹正是属于这里。剧烈的爆炸让他像个掉入老式滚筒洗衣机的可怜虫,而火焰又将人架上烧烤架。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唯一的念头只剩三个字——活下去。
只有活着,才能见到他的少天。
黄少天揉了揉干涩的眼睛,絮絮叨叨开始讲述这一年的经历。刻意避开不能透露的技术机密,他的工作内容寥寥无几。准备好的长篇大论在一个宏大的开场后迅速虎头蛇尾地结束,张口结舌半晌,气鼓鼓地说:“这也不能说,那也不能说,你当年心里憋那么多事就不难受么?”
喻文州一顿,先是摇头,而后迟疑地点点头。
黄少天乐得拍手:“哈哈,原来我不是一个人。幸好没加入那什么‘白斩鸡计划’,要不可真得憋死我。”
喻文州笑了。
黄少天忽然惊醒,七手八脚给他倒了杯水,十分熟稔地从床头抽屉翻出一只吸管,连水杯带吸管,一起放到喻文州嘴边。
喻文州没有犹疑地含住吸管,温热的水润过嗓子,便觉得舒服一些。他看着黄少天说:“第一次做完手术醒来,也是你给我喂水。”
黄少天捏着水杯的手猛地一紧,苦笑着说:“当时的我可没想到未来的走向会这么的曲折离奇。”
喻文州很想握住他的手,把人抱进怀里亲一亲。但他努力克制,懊恼着当初为什么要把人推开。曾经考虑过的这样那样的理由霎时烟消云散不复存在,走过生死一遭,他真正明白了自己想要什么。
“如果给你重新选择的机会呢?”喻文州小心地问。
黄少天一愣,读懂了这句话暗含的意思。他抓了抓头发,说:“如果能重新选择,我不想让爸妈再受那种罪,也不想让喻哥受伤。可要是没有那些经历,我不会认识你,不可能成为现在的我,更没有办法和你在一起。……所以,我不选。我只要现在。”
喻文州惊喜交加,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黄少天狡猾地做了个“不许开口”的手势,说:“我还有一个问题。”
喻文州眨了下眼睛。
“就是……你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的?”
喻文州笑了。一个Omega问Alpha信息素的味道,其中所代表的意义令他飘飘然,甚至打算下床连翻十个跟头。他垂下眸,开始调动沉睡已久的腺体工作。这一次没有药物的遮掩,信息素毫无顾忌地充满整个空间。
“闻到了吗?”他问。
黄少天抽抽鼻子,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意思地说:“我的长效抑制剂还没有到期……”
喻文州显然忘记了军部Omega需要注射长效抑制剂的事情,一时无言以对。黄少天耍人成功心情舒畅,摸了摸露在外面的机械臂,附身轻吻一下:“等康复后,我做个新的给你。”
喻文州拿左手指指自己的嘴巴,被黄少天睨了一眼:“想得美。”
不等他笑出声,病房门忽然从外面敲响,黄少天登时紧张起来,总算想起自己是偷溜进来的非法潜入者。
“别担心。”喻文州安抚道。
房门打开,黄少天探头去看,正对上库克上将那张严肃的脸,随即默默缩回脑袋。
“老师。”喻文州开口。
库克上将点点头,路过黄少天时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没说什么。
黄少天悻悻地躲在他后面朝喻文州吐舌头。
“我收到消息,说有只小老鼠溜进病房。原来是黄少校。”
黄少天被上将突然点名,下意识立正,等待接下来的狂风暴雨。可谁知,库克并没有看他,而对喻文州说:“昨天刚苏醒,今天看起来精神不错。主治医生说准备开始复健计划,我批准了。等你养好身体,再回特情处复职。”
短短一段话,透露给黄少天的信息量可是不少。埋在心里的最后一点埋怨一扫而空,他很会换位思考,毕竟喻文州一直昏迷着完全没办法传递信息给他,被隐瞒一年不是他的错。更重要的是,他知道喻文州加入了‘白斩鸡计划’,却始终不清楚这人到底属于什么部门。特情处,居然是特情处!
同时,他也感觉疑惑。
连殉职后轰动整个星系的追悼会都没有透露喻文州的真名,照理说,库克上将不该当着他的面,把喻文州的老底给捅个对穿啊?
他试图从喻文州脸上找答案,然而只找到那人笑得春风得意的模样。
笑什么?睡了一年把脑子睡傻了?当初最看重保密的那个人不是你吗!
紧接着,他听到库克上将说:“你们准备什么时候举行婚礼?”
—TBC—
第四十一章
“结结结……什么结婚?”
黄少天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瞪得颇大,口舌不利索起来,同时面红耳赤地瞄了喻文州一眼。
库克上将云淡风轻地说:“昨天文州刚醒,开口就问‘少天呢?’‘他怎么样了?’……我当了他快十年的老师,还是第一次见到。”
这下,面红耳赤的人变成两个。
眼见黄少天就要表演现场爆炸,喻文州艰难道:“老师,不要再打趣我了。”
黄少天眼神乱瞟,胡乱敬了个礼,声都没出就跑了。见状,喻文州也不敢留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灵动的背影兔子似的窜出病房。
库克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眼喻文州,起身关好房门,顺手点开信号屏蔽系统。
喻文州收敛神色,低声道:“老师,究竟发生了什么?”
库克上将叹了口气,道:“你启程的那晚,我被‘自由者’刺杀陷入昏迷,因而耽误了清理钉子的进度,才会让前去边境线交接的团队混进了他们的人。”
喻文州暗道果然如此,思索一番后问:“是谁伤了老师?”
库克早有心理准备,可面对亲近的学生,终究无法像对外人那般完美掩饰。他扶着椅子坐下,沉声道:“是苏潼。”
喻文州眉心一紧,失口道:“苏上校?!”
库克稳住心神,将苏潼被冒名顶替的过程缓缓道出,喻文州一面拼命吸收信息,一面心疼老师。库克上将与苏上校自军校相识,多年来感情十分深厚,乍然得知爱人是假,也不知他要如何调整。库克捏捏眉心,道:“我这一生,能信任的只有三人。提拔我的元帅,自幼教导的你,还有伴我走过半生的小潼。他伪装的太好,这么多年来,我竟不知道自己爱的是他,还是真正的小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