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这次州试,魁首可是咱们书院的?”
小厮下巴一扬:“那是自然!头名是甲一学堂的严公子。”
阮绵绵佯装好奇:“听说甲一学堂的苏策公子天资过人。不知这次排了几名。”
小厮环顾四周,压低声:“苏公子没上榜。”
“没、没上榜?!”阮绵绵杏眸圆睁。
小厮点头:“这事大伙都纳闷。唉,也不晓得出了啥岔子。”
阮绵绵惊得说不出话,久久缓不过神。
小厮兀自叨叨:“我瞅着苏公子也怪受打击的样子,放榜后没几日便去了京城。”
“京城?”阮绵绵捕捉到关键词,“苏公子去京城投亲了?”
小厮摊手:“那不晓得。人家私事咱也不好多问。反正是去京城了,那日还是我驾车送苏公子去码头的。”
阮绵绵匆匆结束了对话。心里默念:落榜、京城。
着实猝不及防,她惊讶之下,余下半日皆心绪不宁。引得周婶子连连问她,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阮绵绵含糊过去。当夜便开始收拾行囊。
一路辗转。半月后,阮绵绵人已至京城。并找了个帮忙卖豆腐的活计。
豆腐当天做当天卖,讲究一个新鲜。阮绵绵每日寅时起,忙一上午。余下的时间自由支配。
于是,阮绵绵每日下午便出去打听。
不过往往无功而返。京城之大,寻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转眼间,秋尽冬来。
再次遇见王玄策,是在一个很冷的清晨。
她刚将豆腐送至肃王府后厨,拉着驴车准备回去。走至正门前大道,忽见几人御马疾驰。阮绵绵急忙让开,但带起的寒风还是让她冷得一哆嗦。
她好奇地望过去,那几人已在肃王府门前勒了缰绳。
棕色的高头大马上,下来几个年轻人,皆是身披氅袄。
好奇心到这里按理说也够了,阮绵绵搓了搓冻僵的手掌,准备往回赶。
她垂眸拢了拢袖口,偏一抬头,惊得张圆了嘴。
最后下马那人,侧对着她。少年长身玉立,神态极清冷,却透着阴郁。鼻梁的弧度很好看,薄薄的唇抿成一线。
他不似前头几位说说笑笑,下了马后只言片语皆无,淡漠地往肃王府里走。
寻了几月的人乍然遇见,阮绵绵顾不得思量。下意识喊出口:“苏公子!”
那人循声回头,端是一张如玉的容颜。
阮绵绵忙挥手:“苏公子,是我!”
她摘下破旧的毡帽,将额前碎发拂至耳后,笑得眉眼弯弯。
王玄策朝身边人说了几句,便朝她这边走来。
阮绵绵有些紧张,低头做了番深呼吸。待视线里映入一双黑靴,她方抬起头,强作自然道:“苏公子,没想到能在这儿遇着您。”
王玄策声音和煦:“姑娘何时来的京城?”
阮绵绵回:“有一阵子了。”她往肃王府看,好奇道,“您在肃王府当差吗?”
“做个小小的幕僚罢了。”
阮绵绵隐约听出些异样的情绪,却辨不清到底是什么。
过去的三年,阮绵绵总觉得王玄策像块寒冰。一切情绪皆封藏在冰层下。表现出来的,只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疏离。
可人毕竟是人。不表现出来,并不代表不在意。
阮绵绵隐隐意识到,州考失利对他的打击很大。
她仰头正视他双眸,认真道:“苏公子,您才识过人,他日必有一番大造化。”
他道:“姑娘谬赞。”垂眸间,掩去几分落寞。
阮绵绵蓦地有些心疼。
第116章 【熟悉】
自肃王府门前那日巧遇后。整个冬季,阮绵绵都在拼命创造偶遇。
肃王府周围,大街闹市……他可能出现的地方,阮绵绵都会默默蹲守。
开始只几句简单交谈,后来便试探着送些小东西。自己做的豆腐花,东街买的糖蒸栗糕,学着缝的夹袄衣裳,鞋袜。
阮绵绵小心翼翼地一步步接近他,耐心而执着。
王玄策初时总不露声色地拒绝,日子一久,慢慢也接受了。
不过,他收下的同时,总将银钱数倍以赠。若不接银子,东西他绝不收。
阮绵绵无奈,只得收下银钱。如此,那人方展颜。
收下归收下,她转头又尽数用在他身上。
菜饭、衣物、甜点小吃、新奇的小玩意。阮绵绵几乎日日换着花样送东西,只为逗他开心。
是的,这个清冷稳重的少年并不开心。
这是阮绵绵细细观察后,得出的结论。
家破人亡、州考落榜。这两桩事他虽从不提及,可偶或流露出的神情却称得上阴郁。
阮绵绵先前觉得这人如皎皎明月,清冷寂然。便是身着玄衣,气质也极干净。
而如今……如今却似乌云遮月。
接近固然是为了任务,可另一方面,阮绵绵也真心惋惜这少年的遭遇。搁一般人真扛不住。他却默然承下一切,从无抱怨,反倒优秀。
阮绵绵以挚亲待他,冷暖悲喜皆悉心关照。
真心与假意向来区别明显。半年的时间,两人的互称已变得亲近。
她会笑着喊他“阿策”,他也会坦然唤她“绵绵”。
至此,任务进展开始加快。闲谈时,阮绵绵会将话题引至底层疾苦中。
比如:街尾的小乞丐又多了不少;卖娟帕的小姑娘被侍郎家二公子看中了,要强纳作妾;城郊荒山出了窝土匪,害了不少人命,京府尹压着消息也不剿匪。
她总有意无意地试探他的态度。他却温声问她的看法。
阮绵绵认真道:“但愿官吏勤勉公正,世道清明,百姓安居乐业。”
他嘴角微弯:“绵绵若为官,定是百姓颂扬的好官。”
阮绵绵当然做不了官。她只盼他权势在手时,也不忘百姓疾苦。
她希冀道:“我相信阿策也会是个好官,大伙儿都交口称赞的那种。”
她双手合十,飞快阖眼道:“我先许个愿,一定能成真。”
他轻笑:“策只一幕僚尔,谈何仕途为官?”
“才不是,”阮绵绵坚定道,“金鳞岂非池中物。阿策以后肯定能做大官的。”
她的神态认真的可爱。王玄策不由莞尔。片刻后,他敛笑定眸,语气意味不明:“你信我日后会是好官?”
阮绵绵义正词严:“奸臣是要遗臭万年,受人唾骂的。”
她话意轻快,“所以啊,阿策当然要做好官!”
他忽地又笑了,眼里有细碎的光。
“倒也算是个理由。”
阮绵绵托腮歪头望他,少年笑意清浅,却是少见的真心。他下颌的弧度极好看,笑起来唇角的弧度也好看。
她想,他该多笑笑的。
可他不爱笑,常面若寒潭,散发幽幽冷意。
阮绵绵指尖绕着发尾,心中默念:要开心呐,阿策。
王玄策蓦地转过头,笑问:“在想什么?”
突然放大在眼前的脸,让阮绵绵心跳漏了一拍。脑袋往后微仰,磕磕巴巴道:“没、没想什么。”
奇怪,她又没想啥坏事,干嘛心虚。
这么想着,阮绵绵又坦然坐正。观察起面前人。
几秒后,阮绵绵悲催地发现,这人皮肤居然比女孩子还好!
光洁细腻,恰如上好的寒玉。
右手默默摸上自己的脸,阮绵绵欲哭无泪。好像没他的光滑。指腹还触到颗小痘痘。真是令人丧气呐。
“冷吗?”王玄策问。
时至深秋,他见她以受抚面,以为是要用掌心温度捂热脸。
阮绵绵飞快摇摇头。身上不冷,心冷!
她默默放下手,有那么一刻的悲伤。
她低头发愁,两颊触及一股突如其来的暖意。
他两掌贴在她脸侧。掌心的温度源源不断传到她肌肤上。
阮绵绵有些发懵。他掌心向内轻轻挤压。外力之下,阮绵绵的唇瓣不由自主撅了起来。
肯定是副滑稽的蠢样子!
阮绵绵面如死鱼。默默抬手,想解救自己于“水火”之中。
那人却放轻了掌心的力道,声音里带着笑意。
“你方才的模样,像极了我幼时养过的小鸭子。”
阮绵绵先是想,没想到这人小时候还有养宠物的童心。
后来反应过来,气鼓鼓道:“谁爱像鸭子谁像,我才不像!”
他戳了戳她脸颊,又握了握她细细的手腕,轻声道:“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