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回从冰雕边走回原位,手上还残余着触摸冰架的凉。“从我进宫开始就一直奇怪,历来不缺冰的宁禧宫,怎么会突然闷热无比,连一块碎冰都看不见。”
一开始她还想过,会不会是因为良妃日渐疯癫,不知冷暖,或是凉气不利于她的病情。
但只要稍微想一想就知道这些理由立不住。良妃已经被芳青控制住,要是芳青想让人端冰盆来,良妃根本没有能力拒绝。唯有良妃和芳青都不想看到冰雕,宁禧宫才会始终闷热。
她们之所以不愿看到,是因为心中有鬼,或许还有一丝对孙懿安的愧疚。
“有一天夜里,我总觉得心中有个念头闪过,可是始终抓不住,第二天就再也想不起来。直到后来事情越来越清晰,我才拼凑出真相。”
案发当天,大皇子妃耀武扬威地前往常宁宫,把和亲人选必将定下的事告诉孙懿安,随后又得意洋洋地离开。
孙懿安装作气怒至极,刻意让大皇子妃给外面的侍者们带句话,让他们不要进来伺候。其实在那时候她已然下定决心,就在当日按照孙昭和良妃的计划,离开这个令她厌恶的世界。
上个月天气还不比现在热,大型冰雕从早放到午时,正好能够被她独自抬起来,从架子上移到地面。接下来只需等到冰化为合适的大小,稍加打磨即可。
孟回不知道孙懿安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取出孙昭早就准备好的蝶恋花钗头,这件属于玉嫔的物件,和大皇子妃本人一样,是他们母子三人用来迷惑视线的工具。
孙懿安或许是冷静的,也或许是迷茫痛苦的,但不论如何,她对死显然没有任何犹疑。
活着对她来说是一种残忍,与其承受折磨远嫁乌兰,还不如干干净净地死去,顺便再助母妃和胞弟一臂之力。
孟回脑海里浮现出一幅画面,身着华丽宫装的孙懿安漫步走到门前,轻手轻脚地拴上了门栓,转身走向地面那道尖利的冰锥,将蝶恋花钗头放到合适的位置。
她背对着冰锥,面朝大门方向。她知道,到了晚膳时分,装作前来请示晚膳的贴身侍女,会先将外面的门拴上再高声呼唤,好让这场“谋杀”显得更加逼真、更加神秘。
孙懿安对这皇宫、甚至于这个世界都没有留恋。她的母妃和胞弟想她死,父皇想把她当作礼物送给蛮夷,人间对她而言是冰冷的,利益至上的父母兄弟,无一人能带给她温暖。
还不如阴曹地府,那里或许有宋明的魂魄,那是她生命中唯一的光明。
她或许是闭上眼,带着微笑,也或许是睁着眼,面无表情。像一片从树上飞旋而下的叶子,带着即将化作尘土的沉重,朝后方的尖利冰锥狠狠倒了下去......
“平阳身边有不少人,都是由你姨母精心挑选教导。那孩子对她母妃一向是信任无比,从来没有想过要培养自己的人手。”贤王妃闭上眼,遮住了眸中的沉重和哀痛。“可是说到底,谁又会防着自己的娘亲呢?”
皇宫里被利益懵逼了双眼的人,或许都会对各种感情抱有一份戒心吧?比如孙昭,他就不会真正地信任任何人。
可是正因为他太过于偏激,看起来成功的谋划,都随着良妃的疯癫和死去逐渐走向了失败,也有可能再更早之前,失败就一步步靠近了他。
孙懿安这场荒唐自尽带来的后果,跟她天真的恋情一样,都是浮在水面的冰,很快就会消融。
“我们走,”贤王妃忽然站起身来,恢复了平日模样,“去看看‘救驾受伤’的三皇子。”
孟回紧跟贤王妃的脚步,离开了凉爽的内殿。
刚走出门,阵阵热浪扑面而来,冲得她心中郁闷都融化不见,思路一下从悲惨的案情回到任务中来。她想到,待会儿要是确定刺客是宋明,还得想个借口从他身上取一件贴身之物才行。
第57章 死在密室的公主(22)
孙懿安的未了心愿其实一直都很简单,那就是能和心上人死同穴,哪怕是衣冠冢,都能满足她心底对美好爱情的期待。
正因为心愿简单,这件任务才会归到普通任务,用来给孟回练手。
就连孙懿安的任务牌上,都没有像崔玉莹任务牌那样写着“查明真凶”四个字,孟回每次想起这一桩,都恨不得把脑子取下来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她受到第一次任务的影响,以为每回都有案件要查清,以为只要让凶手付出代价,阴魂就能消去大半怨气。结果自己走了弯路,被密室案弄得差点儿怀疑鬼生。
孟回想起白羽说过,阎王其实不知道每个世界发生了什么,因为他的实力太强,一旦对某个世界进行细致的探查就会让法则受到影响。而且他一向不管任务的事,全都丢给孟婆去做,当然不可能故意挑难度大的丢给她。
孟回还想起在忘川亭时,她能清楚地看到奈何桥下的孙懿安阴魂,这一点都能说明任务没有超出她的实力范围,因为要是超过了,以她的境界就会看不见阴魂的存在。
从来到这个世界,就一直是她自己戏太多,被严肃的皇宫一吓唬,思维都错乱了,错把简简单单的任务当成难如登天的疑案。
好在孙幼仪还记得孙懿安的醉话,酒后吐真言表达的往往是内心真实的想法。孟回决定出了宫就帮她了却这一桩心事,哪怕宋明并不是什么好鸟。
一开始孟回有一丝犹豫。抛开宋明弯得掰不直的事实,他还因为对孙昭爱得深沉,恶意接近孙懿安做了一场要命的戏,她真要为这场虚幻感情立一个衣冠冢吗?
但她很快就想通了一点:这件事只是为了孙懿安,与别的任何人都无关。
对于在地府徘徊的孙懿安来说,宋明就是她的情郎,与他合葬,就是她的执念。她永远不会知道阳间发生的一切,不会知道残酷的真相。
心怀恶意的宋明对于孟回来说只是一个符号,象征的是孙懿安黯淡生命里的一缕光。至于他是直是弯,爱慕谁,做了些什么坏事,失去记忆的孙懿安都一概不知,是以也根本不重要。
孟回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往前走,很快和贤王妃一起来到孙昭居住的宫殿。外面站着各宫皇子和公主的人,看来是来上演兄友妹恭的大戏。
“贤王妃到——”
“清河郡主到——”
两人缓步走入内殿,里面一群小辈都转过身来朝贤王妃行礼,就连大皇子和七皇子都在。
孟回和堂兄弟姐妹们互相问好时,瞥到孙昭半坐在床上,脸上写着“我很虚弱”几个大字,像是被刚刚那一剑捅出了十几斤血似的。
在这里探望的所有人脸上都带着关切,年幼的皇子公主们说话一个比一个好听,其实眼神颇为平静,看得出来内心全是一潭死水。
“昭儿感觉如何了?”贤王妃坐在床沿,和蔼地抚了抚他的头,皱着眉头佯怒道,“你这孩子胆真是大,那么多侍卫、暗卫都在皇上旁边,你怎么拿自己去挡剑?”
孟回感觉所有人的视线都齐刷刷扫向孙昭,这里的皇子们都恨不得拉着他的衣领狠狠摇一摇,把真相从他口中摇出来。
孙昭对此问早就有所准备,有气无力地笑了笑,道:“看到父皇身处险境,我脑中一片空白,冲过去的时候什么都没想,直到受了伤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不过,我并不后悔,只要父皇无事就好。”
“是啊是啊。只要父皇无事就好。”
“三皇兄真是我们的好榜样。”
一群皇子公主连连点头表示赞同,脸上笑嘻嘻心里MMP,在心里把装逼的孙昭暴打了无数次。
贤王妃轻点了点他额头,不露声色地道:“以后可不许这么冲动行事,要是真出了大事,你母妃、你姐姐,还如何在九泉之下安心?”
孟回看到,孙昭脸上的面具没有一丝崩裂的迹象,连眼神都伪装得十分到位,声音还略带哽咽。“是,多谢姨母关心。”
贤王妃又关切了几句他的身体情况,孙昭只道他现在浑身无力,要是强行起身就会头晕目眩,不过他很快又道:“御医说这是失血过多所导致,只需好好补上一两个月就能恢复如常。”
孟回心里再次呵呵,孙昭这是生怕他的老父亲死掉后,别人以身体虚弱为由阻止他当皇帝吧。
贤王妃似也懒得再跟他演下去,与众皇子公主寒暄几句后,便带着孟回匆匆离去。两人一走出宫门,来到相对安静的宫道上,后面就有一名侍女走上前来禀告道:“王妃,郡主,打听到刺客的身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