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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黑暗中我反复进行着不知会否成功的探索,时间又过去了数日。清醒的时候我挖掘不止,困倦时就蜷缩在石室内地势稍高的一角。
气温比最初有所下降,石壁上凝聚着细密的水珠,地面凹陷处也积累了少许积水。看来,也许是外面下雨了吧?
再度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呆然望着并不遥远的昏暗顶棚上斑驳的污渍,疲惫已经渗入了意识的深层,我已经动不了了。
手指已经痛得失去知觉,大概好几个指甲都翻裂了吧,还好是在这种黑暗的环境中,我不用去确认它们变得有多凄惨。
多日以来费劲心力地想要松动这靠门一侧的墙壁,最终还是无功而退了。尽管已经顺着缝隙将裂痕扩大了不少,也有数个地方的石块出现了松动,但当我掘开它们时,背后出现的是巨大的整块岩石。
彻骨的凉意从脚底一直蔓延到全身,但更冷的是心。
已经没有办法了么?
在这种地方终结,真的是太可笑了吧?
自嘲地露出笑容,但身体依然冷得不住颤抖,如果照一下镜子,一定会看到一张扭曲得比哭还要难看的脸吧?
我无力地沿着墙壁软倒下去。
这里的地面正是整个石室的低洼处,这样一躺下去,凹陷处的积水便慢慢地沁湿了外套渗透进去,寒意更加肆虐地紧贴上肌肤,将我包裹起来。
超出承受能力的温度令身体反抗般地萌发出意外的热度,从体内缓缓燃烧出来。是发烧的前兆吧?
头脑昏昏沉沉地不愿思考,就这样趴着吧。我已经没有办法可想了……
就在那时,被冷热交叠的感受包围着而陷入空白的意识忽然间闪过一道灵光。我立时起身,摸索到外套的拉链,迅速拉下。
双手被铐在一起,让这简单的动作也完成得异常艰辛,但终于还是将长大衣和里面的一件薄毛衣都脱了下来,考虑了片刻,将鞋袜也一起脱掉。我将它们叠放在一边,再次躺了下去。
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身体贴着潮湿阴冷的石板,让身体的全部热度都被彻骨的冰冷吸收,体内的高热便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
这是我所能想到的最后一种方法。
思及来到月见之后的种种,我忽然不想祈求神明保佑。
如果能够活着离开,我一定会将月见的“神明”制造的一切惨剧公诸于世。
第十章
【拾刻】
身体逐渐变得冰冷了,体内短暂萌发的热度也无法阻止这四面包夹而来的寒意。从指端到四肢,从肌肤到骨骼,最后连血液也冻结了一般。所有的感觉也都飞散在四周漆黑的空间中,痛苦也好,期盼也好,都渐渐地感觉不到了。
就这样躺在冷硬的石板上什么也不能做的样子,却莫名的令我产生了几分熟悉感觉。
明明有无数热切渴望却分毫无法移动身体的际遇,不是第一次了。就好像灵魂已经离开了身体,虚幻缥缈地站在远处看着形同木偶的自己——
对,那就好像死亡一样。
只有死,才能获得从这个身体中解脱出来后的自由。
只有死亡,才是解开咒缚的唯一方法。
我并不想死,也从未打算放弃。
抱定“总会有办法”的想法而一路走到来,也算是经历了不少波折,但还从未遇过像现在这般被逼迫得束手无策的情况。何况在月见举目无亲,远在他方的亲友们大概也不会料到我会陷入如此困境吧?就连我自己,也还无法将目击的一切全盘接受。
一连串的事件,都和长久以来管理这片土地的家族有关联。无论如何都想不通这种残忍事件背后的动机。
或许,尝试用一般人的思维方式去理解他们就错了吧?
我真的…不想用那种恶意去揣度他人的内心,但同时也无法平息内心的愤怒。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夺走人的生命这种事,都绝对无法原谅。
所以,我不会放弃。不管用何种方法都要离开这里,一定要将这一切秘密揭露!
那样做的话,或许就能阻止惨剧再度上演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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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那样的不真实,那样的遥远。
混沌不清地飘荡在虚无中,昏昏沉沉地浮游着的自己似乎变得稀薄。但这种存在却没有自由可言,因为我就好像沉睡的傀儡一般地无法感觉到任何事。
有什么正在在发生着,必须立刻清醒过来,不能就此停止思考。但现在的我,就连左右思维都做不到。
四周异常的昏暗,最初非常寂静,并且持续了相当长一段时间,让我一度彻底失去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感知回路才再度恢复运转。头依然重得如同灌满了铅,但却能明白周围并不安静。各种嘈杂纷乱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时远时近,让我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喧闹的运动场上。明明听到人声,却辩不清它的组成。当我努力想要分辨那中间的细节时,脑内的神经便更加尖锐地牵扯着感官,让我无法集中精神。
然后,一声砰然巨响几乎刺破我的鼓膜,营造出更剧烈的头痛。唯一的好处是它令我散乱不堪的意识短暂地集中到了一起,那之后发生的事我竟然还能记起一些。
有人进了石室,似乎在叫喊着什么,接着就有其他人也到了。
被谁抬起我的肩膀,呼唤我的名字,一边把手伸到我的额头上。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再度失去意识,但身体的摇晃和碰撞过程却断断续续地刻在了回忆中。
“……”
“……这里是没办法处理的。像他这种年龄的孩子,放着不管的话会有生命危险…”
“难道要送他去镇上的医院么?那绝对不行…”
“但……”
很想努力听清他们的对话,但剧烈的咳嗽却让我几度陷入窒息般的痛楚。说不出是燥热还是寒冷的感觉充斥在身体中,本已麻木的肢体再度受到煎熬。更强烈的疲惫和虚脱感袭来,我终于又昏迷过去。
再一次醒来时周围异常安静。
全身的酸楚无力依然没有减退,体内灼烧得有如业火的高温依旧。最痛苦的地方是胸腔,撕裂般的刺痛从肺泡顺着气管一直蔓延到咽喉,每一次呼吸的微弱翕张都牵扯着半身的神经。
睁开眼睛时接触到的是一片白色。
又一次躺在了病床上,而且似乎受到了比之前还要隆重的待遇,这一点,从室内医疗器械的数量就可以揣测出来。虽然身体还不能移动分毫,但内心却刹那间升起一丝欣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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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叫声是在男人推开病房门之后几秒钟发出的,然后在陆续有几人奔入了房间,惶乱的气氛从错杂急切的足音中就能轻易感觉到。
金发少女是在第一次叫喊声传出后最早赶来的人流之中,而她所见到的和其他人没有不同。掀开的被单中还残留着些微温度,但理应在此的少年却如同消融于空气中一般地没了踪影。
她一言不发地查看着凌乱的被褥以及被抛弃在一边的输液管,而先前还在嘈杂中推卸责任的几人见了她越发铁青的面色后都渐渐地没了声音,朝人群后侧不停退缩。
短暂的死寂被忽然爆裂开来的一连串巨响抹灭,所有人都怔怔地望着地面上的输液瓶碎片和横倒的支架,药水无声地扩散开一团深色水渍,没人敢抬头和少女目光相接。
她缓缓地绕过病床,踱向门边一浑身发抖的中年男子,发问的声音冷洌得犹如利刃:
“说吧,这是怎么回事?”
“这…这…我只是出去上了个厕所…但是我有叫本多帮我看着啊!”男子颤抖着发出了哭腔,一边指着他身边个子不高的人,对方立刻尖叫着摆手:
“我一直都在啊!没有离开门口半步!绝没看到有人出去啊!我发誓!请您相信…”
“两个大活人……守一个深度昏迷连呼吸器都没有拿掉的病人都守不住…”少女的语速放慢,但话语间夹杂的怒意明显高涨:“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话音未尽时已响起了清脆却力道十足的耳光声,顷刻间人群惊呼中爆出沉闷的重物坠地声。
气氛在越发压抑窒息中沉淀淤积,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人在不安地扫视室内时注意到了窗户的异样:“安娜大人!窗户被打开了!”
不光是少女,其余人的目光也都立刻集中到了他所指的窗台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