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嫂松了一口气。
这位小弟妹,别的不说,实在是个懂事孩子,嫁进来这么久,除了在小叔跟前娇气了些,与家中来往,都是守礼又规矩,懂事听话,完全看不出是出生乡野的女子。
应该说不愧是裴宣看中的人,自然是有着他的独到之处。
妯娌之间的相处,大多不是东风压了西风,就是西风压了东风。裴家再和气,妯娌众多,有些龃龉也很正常。
弟妹们中有敬着她的,也有远着她的,倒是没有一个弟妹像是央央这样,跟个孩子似的信赖她。
长嫂顿时有了责任感。
无论如何,这个弟妹出了门去,她绝对要照看周到。
这第二次,宫中依旧给央央送了一身衣服来。
不比上次的礼服,这一次的是一套宫装,又符合一品夫人的身份,穿着却别礼服要随意的多,不至于拘谨。
太监还带了话来。
“陛下说了,师娘年纪小,没得给那礼服拘束了,请师娘再随心些,宫中与裴府没什么不同,当做自己家就是。”
这话央央可没法接。
小皇帝还真是,锲而不舍给裴府树立一个权倾朝野甚至欺到天子头上的形象。
他既要相信裴宣,依靠裴宣,还要提防着裴宣,小小一个孩童,也是为难他了。
马车上,央央与长嫂入了宫门,在下马车之前,她低声问:“陛下对裴府的人,一贯如此吗?”
长嫂嘴角有一丝苦笑。
都说太师裴忧臣权倾朝野,是陛下最信任的人,可谁知道,这位最信任的朝臣,实际上在天子心中都快成了凶兽。
“陛下少时就在府中多番往来,顾念旧情罢了。”长嫂又提醒央央,“就算陛下顾念旧情,可陛下已经不是太子了,他是陛下,不一样了。”
这一声叹息,也不知道是对着谁。
央央默默颔首。
看样子,裴府的人也都心中有数。
金秋时节,御花园中摆满了颜色各异的秋菊,那儿早早就有人在凉亭里守着了。
央央随着长嫂走近了一看,是几位公主。
先帝辞世忽然,太子登基都花费了不少的功夫,才从兄弟们中脱颖而出。如今活着的王爷少之又少,可公主不同了。
未成年又没有实权的公主基本都活了下来,如今都是长公主的身份。
这里就有三五个与央央年纪相仿的长公主。
“裴大夫人,太师夫人。”
几位长公主身上完全看不见高高在上的姿态,甚至是放低了姿态,主动起身相迎。
这对于天家皇女来说,算得上是一种屈辱了。
在一个月前,长公主们面对裴府,虽然是客气,但是还不至于曲意逢迎。可偏偏,消失了一个长公主。
就算是这几位长公主们,也不得不掂量一下,若是得罪了太师夫人,不会变成下一个消失的长公主。
毕竟她们都是没有实权的公主,说起来光鲜亮丽,实际上,比不上任何一个有权的臣子。
在小皇帝手中,更是用来讨好他人的棋子罢了。
比如说今日,臣妇入宫做客,几个长公主亲自来陪,放在他国任何时候都不可能,偏偏小皇帝就做得出。
“太师夫人,这是我们第一次见,瞧着夫人十分面善,倒是让人喜欢。”
几个长公主围着央央,不着痕迹讨好着她。
央央恪守臣妇的身份,无论长公主们如何讨好,她都是浅笑着点头。
长嫂微微蹙眉。
这一出瞧着实在是别扭。与过去相比,还要让人难受些。
“师娘,婶婶。”
小皇帝今日也是一身常服,兴冲冲在前,身后跟着几个太监。
他手里还拿着一个风筝。
“上回听师娘说外面春天放风筝,满天都是风筝,我没人陪着玩,只能请师娘陪我秋天放放风筝了。”
小皇帝年纪小,笑起来又纯真,说这话的模样,倒是有几分委屈的。
若是别人,只怕是要心疼的。
再怎么皇帝,也是一个十二岁的半大孩子,许多孩子应该体会的乐趣,他都没有呢。
可央央不,央央听着小皇帝的话,起身屈膝行礼,浅笑着:“陛下是天子,一声令下,何时都能让风筝飘满天空。”
你手握天下大权,就没有必要装委屈了。
小皇帝好像听不懂,乐呵呵让央央和几个长公主陪他一起放风筝。
长嫂年纪大,就只能坐在凉亭里看。
长嫂有些心焦。放风筝的地方,距离凉亭有一段距离,小皇帝他们说了什么,长嫂都听不到。
“师娘。”
小皇帝趁着身边人去捡风筝的时候,低声对央央说了一句:“我想出宫去玩,您能带我去么?”
央央断然拒绝:“陛下,臣妇不能。”
小皇帝一脸撒娇似的:“师娘您是长辈,您开了口,一定能把我带出去的对不对?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宫过了。”
央央不为所动。
“陛下若是想要出宫,自己就可以做。”
“那不行,我做什么当然是要先问过老师和师娘才行啊。”
小皇帝笑得坦荡。
“老师说了我能做什么,我才能做,不然的话会挨骂的。”
央央忍不住看了小皇帝一眼。
裴宣怎么教他这么多年的?
小皇帝对裴宣几乎是已经充满了不服。
帝师,特别是权臣作为帝师,根本无法找到一个与帝王之间的平衡。
“陛下,您是帝王,您想要做什么都可以,夫君是辅佐您的臣子,他又是您的老师,他会从一个老师的角度去考虑,想要让您更好。但是这并不代表,夫君是在限制您。”
央央大大方方道:“陛下想要出宫,那么这就一声令下,立即就可以准备车队。陛下想去哪里,都是可以的。”
这样小皇帝就知道,到时候拦住他的是裴宣一人,还是满朝文武。
小孩子不能惯,会惯坏的。
特别是不是自己的小孩,管不好还记仇呢。
小皇帝似乎有些意动,但是又忍了下来。
“这样怕是不太好。”
“陛下既然觉着不太好,为什么又想要让臣妇带您出去?”
央央反问。
小皇帝一下子没话说了。
央央不是来教他的,淡淡拉开了话题:“在宫内宫外放风筝不都一样么?”
“是啊,哈哈哈,我给师娘再选一个好看的!”
放完了风筝,小皇帝又缠着央央要下棋,央央推说不会,才被小皇帝放开。
这一天耗时了两个时辰,长嫂陪同在侧是在侧,只是什么都没有听到。跟白来了一样。
宫中的事情,裴宣知道的清清楚楚。
不管是长嫂还是央央,甚至有宫中的大监,都悄悄把央央的一举一动汇报给裴宣,这其中,就免不了捎带了小皇帝的行踪。
裴宣犹豫良久,还是拿不定注意。
他陪伴这个小皇帝的时间太长了。太子时期的他,懵懂又可怜的他,在裴宣心里一直占据着一份地位,那是他亲手教出来的学生。
可是现在……
小皇帝主动和央央靠近,让他也无法判断清楚,小皇帝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小皇帝似乎根本不知道这事,又或者根本不在乎,他不断邀请央央入宫,以师娘的身份陪他玩耍。
明明是已经个快要十三的少年,还一直一副天真孩童的模样,就连央央都要佩服了。
一个皇帝,能豁出去脸做这种事,只能说他的所图一定要有所价值。
朝野上下无人不知,太师裴忧臣是掌控着政权的权臣,太师夫人郑氏,则是一个时不时就进宫陪伴皇帝拥有极大圣宠的裴家女眷。
几个月的功夫,让不少人都觉着,太师裴忧臣和夫人郑氏这对夫妻在江山的权利已经快要大过皇帝了。
小皇帝焦急转来转去。
他已经和郑氏交好几个月了,隔三差五就宣人进宫,陪吃陪玩,他不断问郑氏,两个人的关系是不是已经很好了。
每一次这个看似憨憨的女眷,都恪守身份,规规矩矩回答一声‘不敢’。
不敢?
枉费他花了几个月的功夫,就让这个看起来很容易被骗的年轻妇人一点亲近都没有吗?
“陛下,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勤政殿的一个小偏殿内,一个长须中年男子团团转。
“您在郑氏身上消耗的功夫太多了,”那中年男人叹息,“郑氏就算再受宠,她能知道裴忧臣的什么?再这么下去,怕是也无法拿捏住裴忧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