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罪臣失礼,无法迎接陛下圣驾。”
晦暗的火光之下,沈慕归的脸色苍白如纸,原本润泽的薄唇变得青白皲裂,声音也沙哑的厉害,唯独语气仍是如往常一般地……无所谓。
克苏勒抿了抿嘴唇,心里有点发虚,犹豫了一阵子才干巴巴地开口:“亚罗斯,你,你可知错了?”
其实他是想给教父一个台阶下的,只要教父承认自己错了,乖乖地听自己的话,克苏勒甚至已经想好了该怎么赦免他了。
孰料,沈慕归却只是平静地看着他,道:“微臣有罪,甘愿受罚。至于过错——请问陛下,微臣何错之有?”
“你?!”克苏勒瞪大了眼睛,刚想发作,沈慕归又道:“直到现在,陛下还天真地以为公主下嫁就能解决问题吗?”
“如果姑母成家了,燕国就不会再逼着她和亲了吧……”“幼稚。”
沈慕归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少年皇帝的臆想:“燕国派来使者之前定然已经确认过公主未曾婚嫁。此时公主若嫁与他人,无异于公然在其他国家面前打了燕国一记耳光,两国之间的‘表面结盟’将彻底破裂!臣本以为陛下这几天会好好思考这个问题,看来并没有。”
克苏勒被他堪称强硬的语气吓得脸色白了白,壮起胆子上前一步,弯下腰盯着他那双妖异的眼睛,恶狠狠道:“你又想教训我?”
黑暗中铁链相互撞击所发出的刺耳的声音骤然响起,下一刻克苏勒只觉眼前一花,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一只苍白而修长的左手死死地钳住了手腕!克苏勒惊恐地尖叫了一声,拼命挣扎着想把手抽出来;可是很快,他就发现再怎么用力都只是徒劳了。
现在地牢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意识到这一点的克苏勒刚刚涨起来的气势瞬间就被残酷的现实浇灭:“教父!你……你要弑君吗?!”
“如果我想弑君,您尊贵的脖子现在应该已经被拧断了,陛下。”
沈慕归松开了手,懒洋洋地说了句。克苏勒得了自由便向后跳了一步,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般,他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就在刚才,教父是真的想杀了我!
克苏勒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想,但他确实被这种恐怖的想法吓得差点尿裤子。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感受到面前这个男人毫无掩饰的杀意——
“你在害怕。”
“我,我没有……”
“看着我,陛下。这里只有一个被困在笼子里的阶下囚,他伤不了你。”也许是为了缓解紧张的气氛,沈慕归笑了笑,随口换了一个话题:“你准备如何处理和亲这件事?”
克苏勒下意识地答道:“实在不行,我会送姑母去燕国。”他不是傻子,就算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如果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这么做才是最低成本的最好选择。
说完这句话,少年握紧了拳头,猛地抬头看向沈慕归,颤声道:“你满意了,是吗!教父,你永远都是这么一副高傲而冷漠的模样!是,你很伟大,你帮助高昌人复国,带领吐火罗人驱赶了突厥人和独神教,人民把你当做神祗来崇拜、供奉,可是你还有一点人性吗?!在你遭到背叛的那段最艰难的日子里,是谁对你不离不弃冒着生命危险跟随你打回日月教总坛,是玛其尔姑姑!她为了你……”
“克苏勒,这是政治,”沈慕归及时地制止了他长篇大论式的情感发泄:“而你是一国之主。”
“朕知道。即使你不说朕也知道怎么做是正确的,朕只是心疼姑母!”克苏勒嘶声道:“如果这一次面临和亲的不是她而是嬴风,教父还能这么毫不犹豫吗?”
第25章 宫变(一)
时值深秋,天气渐冷。
我和裴轩两个人抱着行李站在关卡旁边不远的雨棚后的角落里,气氛有点尴尬。
“裴轩啊,”我问他:“师兄不是说,能给我们半个月的撤退时间吗?”
裴轩撇了撇嘴,无奈道:“应该是萧庭等不及了……吧。”
三天前,裴轩飞鸽传书通知叫我离开京城。然而我还没出关,淮南王府抗旨不遵的消息就传到了中原,各大城市的关卡已经开始秘密筛查过往行人截留淮南王府相关人员了——淮南王府流落在中原的“相关人员”只有我一个人,显然我也是朝廷的目标人物。好在,在通过关卡前正好遇见了前来接应的他,否则对上述情况一无所知的我此时已经被守城的兵士抓了个正着。
“其实主君你也不能完全把责任推到萧庭身上,他若听了朝廷的命令,萧家就是淮南的千古罪人;这样一来,至少在百姓心中还能留个好名声。”裴轩劝慰我:“而且我在淮南期间已经让您‘朝廷走狗’的名声变得人尽皆知,朝中有人借此能替我们在皇上面前说几句话,最坏的情况下至少也能留下一条小命。”
我竖起大拇指,由衷地夸了他一句:“干得漂亮。”
裴轩问道:“主君,同是天涯沦落人,能不能告诉我你的真实想法和接下来的计划?”
我反问道:“你刚才说朝中有人?哪一位?”
“哦!主君。”裴轩抬起手按了按太阳穴,翻了个白眼儿:“你不会蠢到以为我们是单打独斗的吧?”
“不是单打独斗,难道你背后还能有一个团队不成?”见他不说话只是看着我,我试探道:“……不会是真的吧?”
“你说呢?”
“不,我只是有些惊讶,阴阳纵横道的成员彼此之间竟然会有合作。这么说,当初选中我的时候,也并不是你一个人决定了?”
“还算聪明。”裴轩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道:“主君以青楼为基础建立属于自己的情报网的时候,没想过这些吗?”
“你们这些纵横术士,嗯,是有点儿东西的。”我咋舌道:“那么你是他们的领袖吗?”
“你就是我们的领袖,主君。”裴轩回答得很巧妙:“我等本为流沙,是因为找到了天命之子才聚集在一起,这么说不知道您能不能理解?”
我还想问些别的,可又一时想不出该问什么、从何问起,于是只能回到眼前的问题上来了:“好吧,现在我们是等到夜里混出城去,还是先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避避风头?或者,我们可以找找城里的日月教教徒,求他们帮忙带我出关?”
“其实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毕竟以日月教的能力带我们出去并不算太难。”裴轩为难地看了我一眼,道:“而且萧淮也说过让我带你投奔高昌。”
“去什么高昌,我要回淮南啊小轩轩。”我学着他的样子翻了个白眼儿:“出关之后,别的关卡应该查的不严,趁这个机会绕点远路回去。”
裴轩不解:“主君不避避风头,要回淮南?为什么不一开始……”
我坦然道:“最开始的时候,我让你代表我去给萧庭传话,是因为那个老家伙当然不会听你的,就算你是对的他也会当成是放屁,因为他从我小的时候就是个看不起女人的莽夫。之后你把这个消息散布到淮南全境,就代表着我和萧庭彻底站在了对立面,不过我这么做可不是为了活命这么简单——要是为了活命,有沈慕归这个靠山在,我想逃出燕国岂不是易如反掌?”得意的笑了笑,我又道:“我就是要让朝廷知道,这次我是站在朝廷这一边的,而且完全可以被朝廷当做傀儡利用对付萧庭;这次我回淮南,就是想好好会会这个老顽固。至于沈慕归,我和人家交情没那么过命,加上身份敏感,去高昌只会给他带来麻烦。”
“……”裴轩忽然冒出一句:“萧淮虽然软弱,但他看人真的很准。”
我满头雾水:“什么?”
裴轩没有直接回应我的问题,而是转移话题道:“说到沈宴,有个不好的消息必须告诉你——高昌王不知道抽的哪门子风,以抗旨的罪名将他下狱了。”
我难以置信:“他抗旨?还被抓起来了?”
据我所知,沈慕归不但是高昌国师,还是现在拜火教的教首,区区一个小国国王敢抓他?高昌境内恐怕大半的人都是他的信徒,更不要说他在朝中和军中的威望无人能及;高昌王长了几个胆子,居然敢在这尊大神头上动土?
裴轩答道:“高昌王是日月教护法玛其尔的亲侄子,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所以国事一直都是玛其尔协助处理,而沈慕归相当于高昌的摄政王,只是没有加冕罢了,军政大权都在他手中,不可能栽在区区一个儿皇帝手上,这件事必有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