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守眸光闪烁一下:“所以这几年有别的人来吗?”
“没有了。上一回客人来访,大概是好几年前的事了。”Beta老头闭着眼睛,费力回忆道,“当时这里可不叫旧区,它有属于自己的漂亮名字……别问我,老头子不记事,早就忘啦。”
“那位访客……”谢守压低嗓音问,“您还有印象吗?”
“依稀有点影子。”Beta老头睁开雾蒙蒙的眸子,谢守离得近,才意识到对方有只眼睛病变过,所以颜色更灰败。
“可能是我的同学。”谢守说着,隔了会儿又问,“是怎样的一个人?Alpha吗?”
“好像是吧。”Beta老头不知为何笑了,衬得眼角褶皱格外突出,“他每月都会来祭拜楚先生。他也不带花,说楚先生花粉过敏,大多数时间都是擦干净墓碑就离开。”
“偶尔他会多留几分钟,最多不超过半小时,我经过的时候,发现他特别不爱说话。”
“大概消失前两月,他来的频率勤了许多,精神状态特别不好,常常一整个下午都杵在这里。”Beta老头用力踩了踩这片土地,摇首说,“我见多了事,当时就察觉不妙。”
“后来呢?”
Beta老头眼珠颤了颤:“没过多久,那位Alpha先生就再没出现过。”
谢守沉默颔首,适时露出难过的表情。
“那这块墓碑是……”担心对方起疑,他没再刨根问底,转头冲向无字碑,说,“我记得老同学没有配偶。”
“是楚先生的弟弟,后来花高价买给自己的墓。”Beta老头身体佝偻,固执地拿来新的红绸,细细擦拭起无字碑,“一家子怪人。”
谢守对他的评价不置可否,反问:“何以见得?”
“我提醒过他,提前立碑晦气,想他哥哥就是……”Beta老头沉默少时,生硬转道,“他年轻,当时还没从学校毕业,本应该前途无量的。”
“结果那位Omega小孩固执得很,偏要说什么未雨绸缪,给活着的人留一个念想——没多久就出了那档子事。”
谢守下意识忽略后一句话,问:“怎么没刻字?还记得他的名字吗?”
两块墓碑挨得很近,面对活人的嘈杂沉默寡言,寂寥得令人不由自主悲伤起来。
谢守抿了抿唇,心想:楚丘如此讲究的人,提早安排好了身后事,干干净净离开。结果等待数年,前来拜访的居然是刺探情报的假同
学,唯一惦念他的人记忆也不清晰。
假如楚丘泉下有知,大概真会放弃对人间的最后牵挂。
“起初是记在笔记本上的。”Beta老头回忆道,“后来这个片区也被划入旧区,我被迫搬家过好几回,有些记录根本寻不见。”
“没有尸首,没有遗物,楚丘好歹能立个衣冠冢,弟弟是直接杳无音讯。”Beta老头缓缓说,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也荡漾出微波,涩然道,“所以我没刻字上去。”
“说不定,”谢守沉默少时,轻声道,“楚丘的弟弟还活着呢?”
他原本是想生疏地安慰几句,结果Beta老头听闻这话,表情颇为奇怪地投来视线。
谢守被盯得一激灵,头皮不由得发麻,一时间怀疑自己说错了话,暴露了假身份。
“啊对,您也是Omega。”Beta老头恍然大悟,而后扫视几眼,迟疑问,“您是幻想派吗?”
“……什么?”谢守没听过这个名词。
“旧区有部分Omega无法接受现实,”Beta老头语焉不详,“他们认定被改造成一事是场噩梦,呼吁所有人陪他们‘梦醒’。”
谢守闻言,神情恍惚地掐了几下掌心。
“当年的艰难我也经历过。”Beta老头提起水桶,任由荡出的水珠泼湿裤腿,少顷又被烈日晒干,“可Omega经历的痛苦,咱们Beta怎么谈得上感同身受。自欺欺人罢了。”
Beta老头不忍心瞧谢守的表情,兀自挪步。谢守呆立一分钟,回神记下墓碑位置,抬脚轻跟上。
“我大概猜到您的意思。”谢守低低说,“幻想派是指……无法接受现实的人造人吗?”
Beta老头脚步微顿。他身处满是Omega的旧区,却好久好久都没有听见“人造人”三个字了,不由得恍惚几秒。
“您猜得没错。”少时,他叹息道,“无意中打碎了您的幻想,我很抱歉。”
……
楚悕独来独往惯了,行事习惯也与死缠烂打大相径庭。所以时隔半月,他依旧只会在寻借口应付政府追问时,短暂念起梁亦辞的名字。
生活一切照旧,唯一不同的是,他多了个不痛不痒的新习惯。
每晚睡前,他会将智能机搁在枕头下,以便梦中惊醒时可以及时摸出,调出短讯页面。
这日,楚悕浑身潮湿地睁开眼眸,与黑夜一般浓黑的瞳仁闪烁过些许脆弱。
他先拉起被角,遮住脸轻轻喘息,等氧气不够,又扯下来散汗。
由于呼吸不畅,荧光屏微微泛出绿光,显示着急救电话拨号界面。楚悕没有管它,第一反应也不是将定时空调重启,而是以别扭姿势伸胳膊,在枕头下摸索几下。
他想瞄一眼日期,可锁屏还没解开,脑海中就闪烁过与梁亦辞暂别的时长。
已经两周了。
那日,凭借人工抑制剂的副作用,楚悕睡得史无前例的沉。及至悠悠转醒,暮色都已垂上枝头。
他揉按睡得浑噩的脑袋,窸窣坐起,被子顷刻间滑落。很快,伫立窗前的挺拔背影转了过来。
梁亦辞的眉眼比之梦境,多了几分不正经的风流。他轻轻走过来,温柔抱住楚悕脑袋。
“他们走了?”楚悕鼻尖抵向暖烘烘胸膛,随手抓向对方腰部衬衣,声音发闷。
“恩。我说你要休息,就先让他们回去了。”梁亦辞隔了会儿才松开他,怜惜伸手,用拇指轻抚他睡觉压出的红印。
楚悕没问梁亦辞谈了什么,放空大脑,闭眼享受温情。
他下颚弧线都写满温顺,后颈腺体的伏特加味已然消失,伴随Alpha的拥抱触碰,隐约氤氲出酒心巧克力的甜。
“好好休息。”梁亦辞说,“时候不早,我跟你道个别,也该走了。”
梁亦辞的柔情有进度条,满了就得重新加载,冷却时间还挺长。所以没过多久,他就轻拉下楚悕的手,塞回尚有余温的被窝。
梁亦辞将灯打开,楚悕恍惚睁眼。
Alpha早已打理规整,用不知从哪翻出的新头绳束起柔顺银发。月色泼洒入窗,映照出他俊秀眉目与高挺鼻梁,就连滑如绸缎的皮肤都渐渐沾染星辉。
楚悕注视模样俊朗的Alpha,薄唇微张。他欲问梁亦辞“去哪里”“还会联系吗”,又说不出这种卑微的话。
或许以区长身份,说“现在不许走,得等我先给Omega保护协会的高官一个交代”更适合楚悕。可他转念一想,他和梁亦辞的关系暂且掰扯不清,并不适合越级进入开诚布公、协同合作的阶段。
是以楚悕最终平淡颔首,按捺住不舍,低声道:“留个联系方式吧。万一以后用得上。”
……
时隔半月,楚悕终于收到了来自梁亦辞的短讯,邀约很简短,问他“要不要去扫墓”。
夜深如墨,楚悕调暗智能机的亮度,等眼睛不再泛疼,才又慢吞吞读了两遍。
他有满腹疑惑可以提及,最终拇指在屏幕掠过几回,却只戳下一句不冷不热的话。
——好,时间?
在楚悕记忆范围内,并没有任何谈恋爱的经验。关于这方面,梁亦辞应该是个老手,也不知会不会一眼看破他的不自然。
即便如此,楚悕依旧费了很大力气,才堪堪抑制住嘴角翘起的弧度。
抿唇等待回复时,他无比庆幸眼前没有镜子——想来自己不怎么冷静的表情,肯定一点都不漂亮。
第40章
楚悕不知道别人会不会去墓园约会。他只知道分别的这半个月,他至少想了梁亦辞十五次,如今好不容易有见面的机会,他便坦然接受了这个奇怪安排。
清明节都过去了三个月,楚悕没料到天气还能那么应景,刚走出家门,外面就倏地下雨了。
这个夏天闷热太久,直到今天才泄了气,誓不罢休地向地面泼水。雨水绵延坠落,从屋檐淌入楚悕领口,凉得他一激灵。
“悕悕。”他转身想要取两套可自动变换大小的智能化雨衣,就被一道隔着雨幕的声音叫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