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她本能地不信这是抢救失败的表现。
她经历过多次抢救,成功失败各半,没有遇见过这样情绪失了控的医生。
他更像是失去了自己的亲人?
周沫被这想法吓了一跳。
外国来的医生如此重视医患感同身受?
周沫匆匆交待了一句便走出手术室。
手术室外挤满了人,比方才她进来时还多,不到十分钟功夫,家属应是都到了。
乱哄哄毫无秩序,除了那家家属在哭,其他人一半唏嘘一半看戏。
她皱着眉头在四层寻找檀卿,来回两圈却没见着他的人影。
想到他方才的行尸走肉、好似被抽了灵魂的样,便不放心。
她走着走着突然想到一个地方。
沉重的安全门被推开,“嘎吱”一声,一股熟悉的烟味飘来。
周沫松了口气。
*
监护仪呼吸机报警时,檀卿第一反应便知不好。
一瞬间大脑空白,被丢在了情绪深海里,挣扎不能还要努力发声控场。
像是置身在一个玻璃罩中,周围的一切都变了形。
他忽略沉冗的目光含义,拨开各样的身躯,目送那个生命走向并不那么欢迎他的哭声里。
他需要烟,几乎是下意识地,冲进了安全通道。
一口尼古丁,他的手稍稍缓了抖意。
安全门“嘎吱”响起。
他抬眼看清是周沫,条件反射地赶紧熄了烟,垂眸说:“对不起。”
尼古丁回了他的部分神,可整个人仍陷在水深火热的情绪深渊里。
深瞳镀了层阴郁,掩去平日自信的光。
他想推安全门回去,手刚碰上扶把,便被周沫一手抓住。
周沫将汗湿到如落水般的失魂檀卿往下拉,走到二三楼楼梯的平台处,拉开窗户。
一阵热意呼面而来,她面无表情说,“抽吧。”
第28章 Reality011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那章我改了!加了剧情!再麻烦回去看一下!(真的有点多,伐好意思哈)
接下来如章节提要前有紫色星号(*),就是我手感不对劲、表达不到位或是自知不顺的章节,不要计较,我后面思路顺了会回来改的,于剧情进展没有影响。么~~
【不许吸烟】
周沫在撞进烟味的一瞬间, 原谅了抽烟的余味和抽烟的檀卿。
若异位而处,她面对生死在自己刀下, 需要立刻做出反应, 她一定承受不了那样的高压。
若那位患者最后还去世了,她也必然会崩溃。
她第一次抢救病人, 兵荒马乱后,那位患者走了。
本就是临终患者,抢救只是对于家属的安慰仪式, 可她还是难过地跑到仓库哭泣了一通。
即便现在淡定了很多,可听到家属的哭声,鼻酸总是免不了的。
就刚那般,听别人轻描淡写地叙述,她都感到痛苦, 何况是亲历那死亡线, 拥有决策权的他们。
檀卿没有动作, 微微诧异,不明白她的意思,是让他抽烟吗?
他手上的烟被团在了手心, 想来见她应是很慌,就着肉掌将烟熄。
不知是怕她, 还是方才的事扰了正常的逻辑。
周沫看清了他口袋里的烟盒形状, 拿了出来,掏出一根,递到他嘴边。
檀卿疑惑地看向她。
她面无表情, 另一只手将打火机抬高至他眼前。
他看着她,微张开唇,凑近手指,含住烟嘴。
四目相凝,“吧嗒”一声金属盖打开。
周沫生疏地滚了下打火轮,火苗蹿出。
他的目光没离开她,白日火光映在她的鼻尖,随着热风的拂动微微跳跃。
他将烟头送至火苗顶。
她的乌眸中有两簇橙光。
毫无波澜地扫向他,摄人心魄,镇人心魂。
他看着她已经缓了一半,再深吸一口烟,尼古丁浸入每一个窒息的细胞,呼出那些嘈杂烦扰的郁结,心彻底静了,好像还失控地乱跳了几下。
周沫沉了口气,“其实一台手术失败,没什么的。没有哪个医生一生全是成功的手术。”
她抬眸,试图给他鼓励,话挺简单无力的,可这会她也只能想出这个。
虽然之前印象不好,可落寞的檀卿好像有击打人心脏的能力。
她那颗多管闲事的心,忍不住就想来宽慰。
檀卿勾起一侧唇角,苦笑地出了口浊气,“你以为我是怕丢面子,或者因为挫败?”他又吸了口烟,头凑出去将烟呼出室外。
周沫不解地凝着他,不是吗?
余烟又飘了回来 ,萦在鼻尖,她嗅了嗅,闻不出什么醉人的。
“我妈就这么走的。”他目光微垂,敛去深重的情绪。
明明是个素未谋面的人,却和他缠着千丝万缕的剪不断。
“以前也有一次,那会还在上学,算助手,明明是个白种人,可恍惚好像从上帝视角见着了二十多年前的我妈。”
“那次也没救回来,有点阴影。”
他的鼻尖很好看,一道灰白呼出,像是蒙上了深雾的峻峰。
周沫好像捡到了一个站在平地上的檀卿,不是别人口中无所不能的留美大牛,就是一个拥有软肋的凡人。
她敛声屏气,沉吟片刻后问了他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她曾经想问余味,却一直没忍心,现下她疯狂想问出口。
而她终于听到了一个不像回答的回答,出自檀卿之口——
“你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要有过妈妈才知道,我压根没有过。”
几口烟似是熏哑了他的嗓,一瞬低沉到地底下,低音炮般地敲击着她的听小骨。
医院的各个角落皆在忙碌。
他们像是与世隔绝般,同时间老人偷了五分钟。
周沫在他那根烟结束时转身离开。
檀卿站在窗口听着身后上楼的脚步声,掏出烟盒准备吸第二支烟。
她走到安全门门口,即刻回头。
他纤长的手刚将烟送到嘴边,薄唇还未抿上烟嘴,汗湿的一绺发耷拉在额前,光穿过密睫带出上翘的弧度。
她今天的视力真好,还透视了他此刻叼烟的姿态,读出了他的落寞和焦虑。
檀卿最近烟瘾大,吸了一根压了点闷意,准备再来一根就去处理手术室的事,却听身后一声吼:“我说过不许吸烟!”
周沫说完便抿紧了唇佯怒。
翻脸不认人,不愧是禁烟大使。
吓得他夹烟的手抖了抖,将烟塞回烟盒,舒了口气清清嗓,抬眸淡笑说:“知道了。”
他抬腿拾级而上,拍拍她的背,触感是意料内的纤瘦,“以后再也不在这里吸了。”
他立她面前,看着她的大眼,诚恳保证。
这次绝对是真的,风里雨里也去湖心亭,憋到爆炸也要留口气爬去湖心亭。
她下颌微动,没好气地说:“骗子。”
每次都能抓个正着。
不过这次,原谅他。
*
孕妇家属自然是闹了,医院息事宁人赔了钱将事情了了。
妇产科开了次集中会议,院内会议也就此事展开讨论,认为妊高症本就是肺栓高危人群,再加上剖腹产比顺产发生几率高出几倍,不能说是一人责。
院内基本都知此事与术者檀卿无关,可流言这东西不管真相,只管吸睛。
手术室本是八卦聚集处,到处是嘴,满是流言。
明知医生的责任微乎其微,偏偏传出一堆奇怪的版本。
“听说是他破了血管,跟台医生说的。”
“当时病人开始咳嗽心率加快的时候,他吓得脸都白了。”
“说是美国来的,怎么这么没有经验,抢救都不会吗?不会是个赤脚医生吧。”
周沫机械地接递用物,脸木着,眼无神,没人注意到她口罩下咬牙切齿的无声口型。
“破你妹。”
“他戴着口罩,你眼睛透视啊。”
“你才是个赤脚医生,缝合技术烂死了,跟狗啃的似的,病人摊上你这技术才倒了霉,一辈子都带着这么丑的疤。”
这些人明明不在场,说的就跟真的一样。
周沫手用力的捏着橡皮材质的手术用品,听网络上说这样比较减压。
那可不,想象成他们那张破嘴就解气。
檀卿的名字环绕了整一台手术,周沫以为结束耳根会清静些。
没想到这波医生走了,下一波来的仍在围绕这话题,医院好像没有别的新闻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