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北京,而他一无所有。
“我想你,我想你想的班都没法上了,一想到还有五年我就受不了。”是真话,她想他是真的,可是想到要离开家,去一个这么远的地方生活工作,她同样受不了。
可她必须去,非得去。
“也好啊,北京还行吧,你的性格也适合北京,直来直去,保准人见人爱。”余味拿着笔,想到周沫如果真的可以来北京,那他应该也不用那么孤单吧,只是心中涌起不安,“你爸妈同意吗?”
“就......舍不得啊,但是我嘛......他们疼我,都依着我的。”她攥着被面,揪出一坨坨皱褶。
“还真是愚梦巷的宝贝,天下人都疼着。”
“嗯......”
隔着电话线,最后一次口是心非吧。
余味,我来了。
*
周沫离开S市那天,暴雨倾盆,胡瑾站在机场推着两个行李箱一言不发。周沫去买了两瓶水,递给她,她绷着脸咬着牙没接,周沫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讪讪收了回去。
周群没来,大物件收拾、搬运,他都没肯动一根手指头,第一日还站在一边看,冷嘲了几句,第二日索性没出现,他不抽烟,在周沫出生那天就将烟戒了,只能喝酒。
胡瑾心中亦是气,在愚梦巷都不想陪周沫呆最后几天,回景行小区睡,结果遇到了十年未醉的周群。
周群曾笑说,我要是喝醉,那肯定是在周沫的婚礼上。
养了二十年的女儿,说走就走,对于父母的打算、安排、保护全视若无睹,一心只想跟余味私奔。
周群拦不住,胡瑾拦不住,李阿香欲言又止。
周沫下了决心要走,她说:“你们说过的,只要我毕业了,我就可以去北京的。”
“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人生,那么多人都可以去北京,为什么我不行,我是缺胳膊少腿还是智商不及格会被骗?我是巷子里唯一一个经受住糖葫芦考验的人!”
那年拐卖新闻每天都在播,路上寻孩子的海报布满大街,S市开放港口,外来商人打工者涌入,巷子里孩子多每天乱窜,也没个归家的点,于是挨个找的家长难免在找到后要暴打孩子一顿,有人提议要训练孩子,东巷的陌生家长演戏诱骗西巷的孩子,全部中招,小孩都被糖骗的团团转。
本只是一两个的小范围行为,却得到家长们一致认可,纷纷使法子哄骗再教育。糖葫芦是百试百灵的法宝,大人们无奈,西巷218号的奶奶深居简出,周沫这个人特别爱串门,大部分人都见过,所以熟得很,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生面孔,被拉去拿着糖葫芦骗周沫。
她对老人没戒心,傻乎乎对奶奶露出没牙的嘴甜笑。
218号的奶奶将糖葫芦往前一伸,“要吃吗?”周沫对着举到面前的糖葫芦摇了摇头,躲在门后的周群大喜,这个小丫头居然没上当。
周沫不忍心说这玩意脏,有次看见人家吐着口水腻在手上还握了一把,导致她看见这串串就想起那场景。
余味和她是一道看到的,但是由于周沫的洁癖凛然,他自然要装腔说自己也不喜欢脏兮兮的东西,悄悄咽了口水,看起来好好吃哦。所以他理所当然地被骗了,还吃的很欢。
周沫拒绝糖葫芦的原因只有余味懂,她在愚梦巷里是唯一不会受骗的小红花少女,那日后走在巷子里被夸了好几天,余味最是懒得戳穿她,冷眼看她小人得志的模样。
周群一听她提“糖葫芦”,翻了个大白眼,“你已经二十了,骗术也升级了,你五岁能抵挡的糖葫芦,你以为二十岁还有人会拿糖葫芦骗你?换一个谁知道呢?而且你知道你为什么拒绝糖葫芦,可能是那天吃饱了。”
周沫和周群的对话刚开始还是有来有回的,像是寻常的父女斗嘴。
但当周群发现在六月底未参加S市第一医院的新人报道,且在她桌上发现北京医院的材料时,才意识到她这次是真的,他开始说教,一条条地道理搬,周沫油盐不进,他无奈只能打亲情牌,“爸爸对你不好吗?妈妈对你不好吗?你外婆万一有什么呢?”
“呸呸呸,你们都好得很!”周沫打定了主意要去,“而且我就呆到余味毕业,还有五年!”
她伸出左手,笑着给他比了个五。
周群一把拽过她的手拉到她面前,素手纤纤,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你看看你的手,去了北京你们吃什么?一个少爷一个小姐,一个学业繁忙还要打工,一个三班倒上班又一身臭毛病,谁做饭谁做家务,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那以后也会遇到这种麻烦啊,不如早点克服。”
“余一书上次提过,余味不用他的钱了,北京的护士收入还未知,那种地方都是高学历,你个大专生别找不到工作,两个人到时候喝西北风。”
“谁说的!有医院让我去考试了!两家!”周沫整理出了两所三甲医院,投了简历,准备去北京参加考试。医院的要求大同小异,她已经有了应聘经验。
全国护士的招收还是以专科为主,本科虽是高学历,但出产量不够医院的人力,所以专科生还是主力军,根本不存在学历歧视、找不到工作这么一说。周群以为她不了解行情吗?护士在哪里都能吃上饭。
“你还真的去啊?余味舍得你去吹北方的风?多少护肤品都不补回来。”
“你怎么地域歧视呢,我就要去北京!北京很多漂亮姑娘的。”
“你去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你打啊!你说过你这辈子都不会打我的,你打我我就不认你!”
他们开始剑拔弩张。
又几日,周沫开始收拾行李,她收到了笔试通知,简单收拾后提前一天去了北京,周群胡瑾不知,李阿香睡得香,亦是不知,所以当她下午回来时,大家并不知道她消失了24小时。
家里对她早就放松看管,她也一直没有其他行动,所以得到了这钻空子的机会,7月20日,S市第一医院的护士培训结束,周群因为周沫的忽然变卦将她的培训挪到第二批,结果她还是没去,且宣布了一个大事。
“我已经被北京Y医院录取了,三级甲等。”
“哪个不入流的医院,你发个电子简历就能录你?莆田?”周群才没当真,只要人没跑,就还在掌握内。
“不是的,我十号去笔试,十三号操作面试我都参加了,正规医院,国家认证的。”她把录取的短信递给周群看。
家庭大战一触即发。
之前大家还认为周沫是那个家长去了北京一句话就能拽回来,吵一架说几句便会乖乖听话的姑娘,而这次,她铁下了心。
她要走,她要陪着余味,她再也不相信余味能照顾自己,再也不信他说的每一句“北京挺好的。”
第118章 Story070
《北京第一年》
愚梦巷101东屋, 立秋,晴朗又炎热。
凉拌黄瓜带着蒜香被筷子送进了周群口里, 他沉着脸, 听胡瑾读短信:妈妈,北京挺好玩的, 我岗前培训结束,去了长城玩,同事很好, 我也很好,余味特别好。你们要健康呀。
胡瑾一个字一顿地读,没能读出短信里的快乐或是周沫的调皮,就像是念悼词一样严肃,话音落了许久, 餐桌上悄无人声。
半晌, 闷闷的咀嚼声再次响起。
“就这么多?”周群将黄瓜咽下, “没说怎么住的?”
“哎,这让她怎么说啊。”胡瑾啐他,虽然她也心急火燎地想知道, 可到底是女孩子,估计住在一块也没法跟他们说。
北京四环地下室, 立秋, 哄热,快熟了。
周沫买了个大西瓜,从小冰箱里取出昨天冻的半个, 又把今天的放了进去,勺了一口四度的沁凉,她来了二十天,先是住了7天宾馆,待到余味找到这间地下室租下时,她去采购了小冰箱和两台电扇,住了进来。
地下室不大,就20平,石灰顶石灰地,白墙壁上裂纹密密,就这么间地下室要1200一个月,就因为这里做了一小间单独的厕所,玻璃隔间,贴了不透视的花纹纸,里面塞了个丑陋的马桶,地表都没填平整,一个摇摇欲坠的水池,再无其他。她添置了一个彩色小推车,放置洗漱和化妆用品,可在次日还是将化妆品挪进了冰箱,她怕这么热的天变质了。
最大的麻烦,没有洗澡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