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沫接过那片叶子,嘴角不屑地一抬,将它扔了,低头在地上找寻,转了小半圈终于找到了一片展平的纯绿梧桐叶,捏捏叶茎叶片确认饱含水意。
她抬起这片叶子竖在他眼前,“你就算是夏天的落叶,也得是这片。”表情认真,就像小时候开不起玩笑非要较劲的模样。
余味失笑捧起她的脸,嘬了嘬被路光上了唇彩的小嘴,“好,我是这片绿梧桐。”
周沫蹲在愚梦巷的角落,数着面前发了青果的橘子,确认了三遍数字,9颗,又掏出手机准备发条消息给他。
九是一道坎,逢九必乱。
周沫顿住手指,打了个“八颗小橘子在等你”发了过去。她伸手,将一颗摘了,捏在手心摩挲这个没了养分的小生命,对不起呀,我现在就是很迷信。
*
2011年9月,余味读大一,周沫也步入卫校四年级。
她的同龄人开始步入大学,她也即将面对社会。班里的话题从学习向实习过渡,学姐的消息各种版本在班里传,某某医院每年收多少实习生,一个班几个人可以去实习,又有多少人可以留下工作。
周沫撑着脑袋有一搭没一搭地听,而旁边胡倾城的小说世界已经达到了巅峰,明明是学业最最忙碌压力最最巨大的时候,她依旧保持一天一到两本小说,雷打不动。
自从成了年,她再也不用借着柏一丁打扫机房的名号偷偷摸摸掐着时间去偷网。现在她可以拿着身份证正大光明进网吧,在排行榜上精挑细选。
她拉着周沫一道,可周沫对电脑不感兴趣,就坐在她旁边陪她。
周沫接到蔡珊珊的电话时,胡倾城正拿着手机数据线导小说,一边嘀咕千万别有毒,一边利索地插了进去。
周沫接起电话,“怎么了,33?”
“沫沫,怎么办,我好像补考也挂了。”张敏的声音传了出来。
“......”
上学期期末,护理系50个同学挂了《外科护理学》这门课。老师是个轴人,大概发了疯,听说还被教务处找了去,但她咬定分数不放松坚决不肯放过几个,于是平日懒散的302宿舍挂了两个。一个是沉迷耽美却没有胡倾城天才大脑的张敏,一个是坠入爱河顾影自怜的应兰兰。
“怎么办,我会不会死?”张敏绝望,她的手机停了机,借蔡珊珊的电话,打电话给他人安抚她的心灵,只有不停地说话她才有安全感。
“死的话应该不会,”周沫讪笑,“不过你肯定去不了第一医院实习就是了。”全班排名前15的人才有资格在填实习意向的时候写第一医院,就算填了也还需要第二轮筛选。
“呜呜呜呜,我没有想要去第一医院,我只是怕不能毕业,怎么办啊!”
张敏喊的贼大声,听着凄惨,可周沫对这套把戏再熟不过,即便如此还是耐心地回应她,“都骗人的,学姐说了都能过的,没有人毕业不了业,是老师怕我们不好好复习恐吓我们的,”她看了眼胡倾城已经导好小说,正在核对每本是否都能打开,继续道,“而且啊,分数不是还没出来吗?学姐还说了,没人补考不过的,老师会放水的。”
“学姐说的准吗?”
周沫怎么知道准不准,只能继续安慰:“准的准的。”
待安抚完张敏,胡倾城也站了起来,勾住她的手,两人一道去网吧门口结账,胡倾城感慨说:“60的好运比我这个90的还要牛。”
周沫嘻嘻一笑,上学期她也是那个没有心思放在学习上的人,可同应兰兰的55和张敏的57相比,简直幸运得不可思议。
就这个破分数,她掉到了班级二十几名,险险成了三等奖的最后一名。也是这个分数,她在下学期的实习中没有了报第一医院的资格。
班主任找她,想去让你爸单独给你搞个名额去吧,班级的名额紧,周沫回去问了一下,周群随便她,只是明确告诉她大医院实习比较苦,不能迟到早退摸鱼,不能丢他的人。
周沫眉头拧了一秒,果断地说:“我不去。”
胡倾城不能理解,“为什么不去第一医院啊?”
周沫理直气壮,“我要摸鱼联系猴哥的,而且我去过我爸医院见习了两天,忙死了,我才不去呢,又没钱。”
大家为了找工作时有个漂亮的简历,挤破了头想去大医院实习,积累经验、人脉,周沫反其道行之,问学姐哪个医院实习最舒服,她做这些的时候认为理所当然,以至于到了十月份填实习意向书的时候,班主任跌破了眼镜,这三个备选都称不上是医院,可以说是三个卫生所。
她再三确认,周沫坚定点头。
十月份国庆长假,余味没有回来,周沫没单独出过远门,要去看他,他不放心,便说自己十一月回来。
可到了十一月中旬,他都没抽出时间来。
“余味你到底在忙什么?”周沫盘腿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半黄半绿的梧桐树。宿舍楼外两排林荫道,竟然掺种了两棵梧桐,这是她这学期才发现的,住了这么久,她的心思就没在这些景物上逗留过。
余味照了照镜子,捂住话筒又问了室友一句,“还黑吗?”
刘义祥点点头,“黑的不像国产的。”
身后的濮金笑弯了腰,“非洲进口的余味。”
余味见他们越说越起劲,赶紧闪开,不能让周沫听见。
他军训完又黑了两个度,暑假就没白回来,这下黑上加黑,他想了想还是等养白一点,攒点钱再回去。他最怕的还是,回去了刚建立起来的独立性就软在S市了,“我上完课还要打工啊。”
“我给你钱,你回来。”
“你那几个钱还是自己买化妆品吧,我这边不空,过年回来。”
“你是有多忙啊。”周沫没好气。
“乖,过年回来。”他挂了电话,又有打工的电话插了进来,是咖啡店的老板打电话来通知他明天入职。
他挂了电话将工作时间记在了本子上,目前他接了两份家教,都是从学长那里承接下的活。北京名牌大学遍地,金贵的高材生收费自然高一些,他们学校的大学生凭借的就是物廉价廉。
他的大学生活紧凑充实,贫穷苦乐。
他住在Z大有名的危楼宿舍,因外观上那楼有一定角度的倾斜,号称Z大比萨斜楼。不仅外部结构奇葩,内部也是狭窄拥挤,他已经算运气好的,分到8人宿舍,古默因为是二批补招,进了药学专业,分到了转身都艰难的12人宿舍。
用古默的话说,就是进门都难,开了灯还以为是黄昏。
北方人人高马大,古默170,大家都压他至少一个头,以至于他夸张说北京的天他都见不到霾,抬眼都是下巴颌。
余味在S市算是个高个,毕竟这么多年喝牛奶和蹦高不是白下的功夫,可到了北京也就是个中等个,主要还是他不够壮,站在同样184的人里,他看上去就是最矮的。
就是那张全宿舍的照片发给周沫,她坚持说他瘦了的原因,跟那帮大骨架子站一块儿,怎么可能照的胖。
他在北京的这两个月时间里,掌握了多门生活技能,繁杂琐碎亲自跑,劈开内敛打交道,破开金钱堆砌的宝石山,生活在最朴素真实的大学生活。
他喜欢现在的生活,每一寸生活都是自己挣的,谁都抢不走。他也喜欢北方的这波室友,插科打诨,无荤不谈,大家都一样穷,没谁瞧不起谁。当然,余味一定是最被嫉妒的,大家都羡慕他有一个美女女朋友。
大一新生多是光棍,见的都是书生气质的窈窕淑女,而周沫早就褪了学生稚气打扮,每张照片都是靓丽得扎眼,余味努力想找一张普通的给这帮眼馋的狼看都不行。
周沫同余味打电话不可避免地要被宿舍里的嘈杂和拥挤打断,走廊和宿舍一样吵,再加上长途电话话费贵,他们每天约定好就打半小时,周末视频半小时,其余时候用QQ联系。
周末和他视频时全在看他室友,隔着屏幕“哥哥,哥哥”叫的欢腾,她把宿舍男孩的名字、声线、模糊影像都记了个全,QQ也都加了,她需要三百六十度掌握余味的动向。
余味每次一听到她叫别人哥哥就来火,“不许乱叫,这个词只许叫我。”
“你是情哥哥,他们都是普通的。”
“不允许!”普通的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