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宁德的举动亦有不少违规的地方,她不顾宫规母服子丧,在自己的永和宫为胤祚设置灵堂守哀,又令全班僧道大作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但是对于这样反常出格的行为却没有人出来指责,温贵妃试探着在玄烨面前提起,但是换来的却是一记白眼和冷待,自此宫中再也没有人提过。
今晚是胤祚头七的最后一天,梁九功到的时候见宁德正立在胤祚的灵前上香。他站在后面不敢说话,见宁德上完香才恭恭敬敬地请安道:“德主子吉祥。”
宁德在琉璃的搀扶下在凳子上坐了,并不理会梁九功的问安,只是望着窗外的一片黑色怔怔地出神,良久才冷冷问道:“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梁九功深深地看了一眼宁德,和她离得越近就越觉得如今她和皇上的行事有些相像了,一样深不可测的心思。就拿如今来说,自己这双阅遍千人的眼睛,竟看不出她的心思。
他低声道:“德主子,皇上和您是一样的心思,都觉得此事蹊跷。虽然分开问过七阿哥和六公主了,给的话都一样,说是跟着那只猫不知怎么就到了静观斋。后来六阿哥见那只猫被夹在房檐里了,就自告奋勇地上去抓。没想到静观斋自从十八年那场地震震坏后就没大修过,当时皇上忙着南征打吴三桂,宫里也拿不出那么多的银子来修缮,后来又住进了被废的平主子,大家也不怎么重视,一来二去就搁下了。那静观斋的房檐本来就不结实,听说后墙还倒塌过,没想到六阿哥会爬上去,结果那里一松动,顶着的廊柱就掉下来了。见六阿哥掉下来了,七阿哥也是个实心肠的主儿,就跑过去接,还把自己的腿压断了,不过终究没能救得了六阿哥。六公主给吓住了,一个人从静观斋跑出来,在景阳宫门口哭,被侍卫瞧见了,领过来一问才知道是这么一回事,忙回了宜主子。宜主子再派人去,还是晚了!”
听见七阿哥奋不顾身地去救胤祚,宁德的心有了些宽慰,她扯了扯嘴角,算是个难得的笑容,只是听见宜妃的名字她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冷。
她侧了身子,糅合着复杂光亮的眸子凝视着梁九功,漫不经心地问道:“那宫里主事的人呢,她们怎么说,这件事准备怎么办?”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她并没有说佟贵妃,而是以宫中主事人的称号代替了。
梁九功像是没有听到这个差别一般继续回答道:“佟妃娘娘还没开口,宜主子就已经先把那只惹事的猫给乱棍打死了。至于跟着几位小主子的宫女、太监,幸亏得了六阿哥的一句话都没遭罪,皇上亲自下令不得为难他们。还有静观斋里的那些人,佟妃娘娘怕生闲话,先关到北五所里去了,都是单独的小间,怕有人串供,前后都有太监、宫女看着。不过老奴已经问过了,仍是问不出什么来。”他看了一眼宁德,小心翼翼地问道,“奴才想要不要动刑?”
宁德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不必了,我相信没有人那么笨,敢那么明目张胆地在自家院子里生事。平妹妹是个可怜人,就是因为出身太好,反而要遭人嫉恨。不过先晾着吧,我现在没空去理她们。”
梁九功点了点头,像是做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决定,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道:“德主子,有个消息是奴才刚查出来的,连皇上那里都不曾回过。”他顿了顿,见宁德仍旧悠然地坐着,脸上并未露出一丝惊疑的表情,只好继续道,“听说那只猫刚掉下来的时候,嘴里还叼着一条鱼,而在静观斋的屋檐下也发现了几条鱼干,似乎都是从一个地方出来的。不知德主子的意思,要不要让皇上知晓?”
宁德咬牙冷笑,“梁公公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呢?您是乾清宫的大总管,不是我永和宫的总管太监,皇上才是你的正经主子,何苦来问我?该回什么,不该回什么,您还不清楚吗?既然她有这个心,这样的脏东西就决不能再留着了!”
梁九功被宁德斩钉截铁的话一惊,知道这事抖出来后这后宫真的要乱上一阵了。原来是意外,现在变成了人为,宫中的几位娘娘个个都不是善碴儿,其中的变数又不一定,此事还不知道会牵扯出什么呢!他明白没有回旋的余地了,躬了躬身跪安道:“奴才明白了,德主子请放心。”
宁德似对他的话浑不在意,只是淡笑道:“只是难为你一片心意了,琉璃,替我把后头那个盒子里的玉佩拿过来给梁公公。”她又向梁九功道,“知道你跟在皇上身边寻常东西瞧不上,给你银票又瞧不起你,这个玉佩你拿去玩吧。”
梁九功接在手里并不推辞,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那个鱼干之事先回皇上还是先回德主子,问题并不大。就是回了皇上,他知道皇上也一定会告诉她的,只是贵在一片心意,向德妃表达自己的心迹。德妃拿了玉佩赏他,便是回了他。
宁德看着梁九功离开,凝神望着胤祚的牌位发了一会儿呆,似在盘算又似在消化刚才得来的信息。琉璃送完梁九功回来,见宁德还在发呆,不由得又劝道:“主子,天色晚了,您已经七天没好好睡觉了,歇一会儿吧。”
宁德坚决地摆了摆手,似乎又想起些什么,嘱咐琉璃道:“这样吧,明天一早,你帮我去一趟储秀宫吧。金萱从小心眼就多,当初从永和宫搬出去就是因为厚此薄彼的关系,这回胤祐那个孩子为了救祚儿连腿都压断了,大家都只记着祚儿的事,定是把他又冷待了。这几天事多,皇上又为了祚儿的事心烦,定然也顾不得那么周全。宜妃的为人我不愿多说,你也明白。只是可怜了胤祐,我不方便亲自去,你替我走一趟吧。要拿上好的东西谢她!”她想了想,又道,“若是金萱愿意见我了,告诉她抽空我便去找她。”
若在以前琉璃总要抱怨几句的,不过此刻她也觉察出了宁德的不同,哪里敢多嘴,都一一应下了。
第二日,大概是梁九功回了皇上,事发,圣上雷霆大怒。
第十六章 日日风风雨雨
宁德得了消息,早早地在太医院备了案,称病闭门谢客,只是说关在永和宫里养病,不理诸事。本来她丧子,又连续多日辛劳,如今还出了这样的事,生病也是情理之中,并没有引起人们的什么怀疑。
只是后宫里却炸开了锅,人人自危。端嫔一事后,有些耳目的人都知道,明明不是自己干的事也有可能落在自己身上,品级低下的纷纷依附佟贵妃,稍微有些势力的却有些伺机而动的样子。
下午,没等宁德去找成嫔,她便自己找上门来了。
午后的阳光透过纱窗照了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淡淡地似开了一地的水墨水仙,却有些说不出的寂寥,与过节时的欢庆热闹有着天壤之别。六阿哥的灵堂已经撤去,唯余龛前的一缕青烟,袅袅而升。
成嫔踏着莲步轻声而来,像是怕惊扰了永和宫的宁静。她进了内殿,径直走到了佛龛前,执起一炷清香,红色的火焰一闪而尽,只留下一点点星火慢慢吞噬着香。
“妹妹有心了。”她突然听见背后响起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蓦然回过头,宁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然站在她身后了。
两人有许久没有站得这么近了。因为胤祚新丧,宁德这几日只着了素装,她平时就不爱那些花哨的首饰,如今更是连一件饰品都不着了。脸上也不曾化妆晕染,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金萱的面前,恍然不食人间烟火。
金萱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站得这样近,她看得清宁德脸上难掩的疲倦憔悴,一向清澈明亮的双眼如今却布满了血丝,只是往昔掩在那平和微笑下的戾气却越加明显了。
宁德见她没说话,也只是笑笑。那笑容也仿佛狂风暴雨中摇摇欲坠的花蕊,瞬间就跌入泥泞不见踪迹了。她指了指一边的红木圆凳,平静地说道:“坐吧。”
金萱默然地坐下,低着头盯着琉璃端上来的茶杯不语。
宁德也在一边静静地坐下,“七阿哥还好吗?”
金萱抬起头,对上宁德露出关切的双眼,那神色不似作伪,仿佛她们仍旧是多年前的至交密友。不知怎么的,金萱忍不住鼻子一酸,有些想哭的冲动,她按下心中莫名的冲动,淡淡地点了点头,“谢谢姐姐关心,祐儿已经好了许多,只是仍旧不能下地,太医说……”她顿了顿,似乎有些哽咽,眸子中难掩担心,“太医说骨头压断了,要是长得好还好些,若是长得不正,可能以后怕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