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贵妃叹息道:“如今我也没有办法了,事实就摆在眼前,只是这状到底是谁告的,本宫也十分头疼,还想听一听众位妹妹的意见。”言罢,她有意无意地望了一眼惠妃,跟来的三妃之中也只有她并不像荣、德二妃那样与佟贵妃交心。
惠妃慌乱地看了一眼佟贵妃,立刻低下头,只是柔声禀道:“臣妾没有意见,一切单凭娘娘做主。”
见连位高景厚的惠妃也无话可说,还有什么人敢多执一词,也纷纷学着惠妃的样子一起打起了马虎眼,表示唯佟贵妃马首是瞻。形势大有一边倒之势,此时宁德和荣妃也不必再开口说话了,她们悠闲地喝着茶,静静地等待着佟贵妃最后的决定。
茜纱窗滤下了明澈如水的阳光,金兽熏炉的口中徐徐飘出了几缕淡色轻烟。佟贵妃淡然一笑,笑容恍如窗外优美翩跹而过的鸾鸟,颔首道:“既然如此,再审也审不出什么了,此事还是等皇上晚上回来,本宫回禀给皇上之后,让皇上圣裁吧。只是要先委屈你们三个了,都到自己房中面壁思过吧,没有旨意就先不要出来走动了。”
佟贵妃站起来,道:“散了吧。”
她现在是皇贵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今天又闹了这一出,眼前生生跪着的就有三人,众人亦被她弄得没了脾气,见她起身叫散,俱都起身跪安。
见佟贵妃的背影看不到了,荣妃邀了宁德也欲离开,宁德一转身恰好迎上福凝期盼的双眸,她朝福凝点了点头,示意安心,转身离开了佟贵妃的住所。
晚间皇上回来,本是欲召福凝侍寝的,谁知在佟贵妃那里得了消息,便在她那里歇下了。第二日传过话来,却是皇上听了佟贵妃的回禀,昨日还是立下规矩要喊杀喊打的,最终却只是不置可否地说了一句:“家丑不必外扬了。不许惊动了太皇太后和太后两位老人家,一切都等回宫再说吧。”
这样正中佟贵妃下怀,她仍叫人软禁了三人,只是好吃好喝地供着,并不叫她们受一点儿委屈。因此也无人敢说什么,反倒是皇上不知是从哪里得了风声,终归也觉得行宫里留着那几个江南女子无用,叫她们回去了。
康熙在江宁尽兴地玩了六天,把粉饰太平,满汉一心的文章做得漂漂亮亮。尤其是皇上祭拜孝陵的这一举动,令整个江宁沸腾,百姓齐集街头,万人空巷,争着要来看皇帝的排场,更有不少前明的遗老们都激动得热泪盈眶。
十一月二十六日,圣驾回鸾,路过山东曲阜时,康熙去了孔庙,以九叩,行臣子之礼拜孔子,瞻先圣像,观礼器。又赐衍圣公孔毓埏官助教,以次日讲诸经各一。免了曲阜明年租赋,书“万世师表”额,留曲柄黄盖。一时之间连天下儒生亦对康熙心悦诚服。
皇上一行人终于回到宫中。玄烨似乎已经把尚在软禁中的三人忘记了,埋首于浩繁的公务中。玄烨不提,佟贵妃自然也不提;佟贵妃不提,似乎后宫之中也无人记起了。这样又拖了一个月,眼看着年关将近,除夕将至,布贵人之女端静公主一直养在太后身边,她虽然和生母不亲,但总归血肉相连,得了消息也是十分焦急。随侍的精奇嬷嬷明白方寸,听说皇上在江宁的时候已经为这事闹得不快了,定是看牢了不让她向太后求情。那一日,宜妃恰好来慈仁宫向太后请安,她抓住机会便拉着五阿哥胤祺一起向宜妃求助。
这事原本不干她的事,只是自从上次太医风波之后,自己虽然仍旧是堂堂的宜妃娘娘,可是背地里似乎又差了点儿什么,温贵妃那里她是撇清了,可是佟贵妃似乎也不大买她的账,并没有另眼相待的意思,连皇上那边也不曾因为产下九阿哥而大赏。一时倒也有些孤家寡人的意味了,眼看着自己面前粉雕玉琢的两个小人苦苦哀求,一个还是自己日夜挂念的亲生儿子,她不觉动了心思。告密的事,那是发生在南巡路上,和自己没有一点儿关系;被囚的三人,两个是佟贵妃身边的人,一个是温贵妃身边的人,若是自己能放了她们出来,无疑是向她二人示好,而且谁也不得罪,更能在宫中博个名声,又能让自己的儿子见着额娘,这样算下来倒是一件只赚不赔的买卖。更何况她虽然心胸狭窄,但是到底本性不坏。
四日后,皇上翻了她的绿头牌。宜妃到的时候,玄烨还在前头批折子,她自在一边坐了,随意地打量着四周。皇上南巡一走三月有余,她也已经有几个月未能侍寝了,再来乾清宫,看到还是往常不变的摆设,不知怎么的心底竟生出许多感触。几年前,自己还是任人打压的新人,当时多么希望自己位高权重,多么羡慕高高在上的静妃,而如今,尽管自己不愿承认,可是得手了之后才开始怀念起自己年少葱茏的岁月。那时自己艳冠后宫,圣上几乎日日召幸,就和今日在自己眼前乱晃的那些青春靓丽的新人一般。她想着想着不由得紧紧抓住了自己桃红织金飞花锦袍的边缘,似乎要把皇上也牢牢抓在自己手中,“我不能输,我不能输,我不能输给这些女人。”她在心中像着魔般默念,似是发誓,又似承诺。
突然她看见炕上的矮几上摆了一个小火炉,炉上还有一锅汤,香气扑鼻,暖意融融。她怀着好奇心轻轻地揭开了一角,食欲大动。皇帝寝宫一草一木,一纸一笔摆放都有规矩,不能乱放,因此见了这多出来的汤,她不由得感到奇怪。
宜妃挥了挥手,叫过一个一旁侍立的小太监问道:“这汤是哪里来的?”
小太监跪下禀道:“回宜主子的话,这是端主子叫人送来的,说是天冷,她特地请教了御医,亲自给皇上熬的太子参百合瘦肉汤,最能滋阴润燥,趋寒保暖。”
小太监还没说完,宜妃心中已是不忿,只是脸上却平和地微笑着。等小太监退到一边了,她忍不住心中冷笑:端嫔,好一个端嫔,这几年几乎要把你忘了,如今可好自己送上门来了,可别怪我不客气。
她的眼中渐渐有寒光渗出,丝毫不亚于门外的冰天雪地。正想着,突然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果然门外有人轻轻地拍了拍手掌,宜妃知道是皇上要到了,立刻下了炕,听见内廷太监在喊:“皇上驾到。”
宜妃来不及披上大氅,直接迎了出去。玄烨见宜妃单衣而出,跪在门口的雪地里接驾,免不了一时心疼便亲自扶她起来,怜惜道:“小心着凉。”宜妃美眸中隐现泪光,“臣妾谢皇上体恤。”她的声音柔媚动人,丝毫也不像是两个孩子的额娘,便是那些明媚的少女也自叹不如。
玄烨瞧了她一时不禁心猿意马,握住她柔若无骨的手搂着她进了内殿。看到炕上的红炉小锅,冒出阵阵香气,玄烨也不禁奇怪,问道:“你这个小妮子又在做什么呢?”说着就要去揭那锅盖。
宜妃赶在玄烨前面揭开了锅盖,一边软语道:“这是太子参百合瘦肉汤,听太医说冬天喝最好,滋阴润燥,趋寒保暖。臣妾记着皇上日夜勤政,免不了心疼,就自作主张让人熬了这锅汤,怕冷了不好喝,特意让他们在这里摆了个小炉子,皇上不怪臣妾造次吧?”
一旁的小太监听了宜妃这样的话,害怕地垂下了头,连看都不敢往前看一眼。
玄烨没有发觉,倒是笑了笑,道:“朕哪里会怪你,可见朕的宜妃真是有心。”他顿了顿,唤过梁九功,“叫人去备下汤匙、筷子吧,朕和宜妃一同吃。”
汤很快驱散了深宫中的那一点儿凉意,热气腾腾的烟雾四下飘散,雾里看花倒是分外美丽。宜妃吃到一半,见玄烨心情正好,免不了和玄烨说起了正题。
“皇上,前几日臣妾去了慈仁宫,见到五公主哭得像个泪人,一旁的嬷嬷们怎么劝都劝不住。”
玄烨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悦,“下人们是怎么伺候的!五丫头向来懂事,怎么好好的会哭?”
宜妃道:“臣妾想也是啊,五公主向来知书达理,跟在太后身边最是懂事不过的。后来一打听才知道,不知是哪个奴才嘴快,说了兆佳氏姐姐被软禁起来了的事,五公主大概是听说连过年的时候都不能放出来见面,一时心急给吓哭了。”
玄烨想了想,“哦,是布贵人。”他接过宜妃递来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才道,“朕已经将此事全权交给佟妃处理了,怎么她还没有了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