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弗陵感觉心里好像被重击了一下,再也说不出一句安抚的话来,他深深地看着霍成君,眼神里有太多太多想对她说的话,要怎样告诉她他从来都知道呢,要怎样告诉她他都懂的呢?
霍成君接着说:“这一两年,有的时候我做不下去了,但我知道是你一直在背后帮我,虽然我一直都没进宫,但我知道有你在背后帮我,我便可以让自己继续。”
刘弗陵依旧看着霍成君,点点头。
霍成君接着说:“我做过错事,也觉得很愧疚很难过,但我还是做了,我原本是不想的,这些事情我不做也会有别人做,既然别人做的不如我好,那便只能我做。但既然做过了,我也愿意承认……”
刘弗陵微微蹙眉,轻声说道:“我能理解你。”
霍成君却再也忍不住了,轻声的哭了出来:“可是你不能离开我啊,小时候你说好我照顾我一辈子的,你食言了,我不怪你;现在你又说会一直理解我的,怎么这一点这么简单你还不能保证呢,你说过你会的……”
终于说不下去了,那些平日里绝对不会说出口的话,后来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呜咽。
刘弗陵看着在哭的霍成君,想要伸手抱抱她,却克制住了,只是在一旁心痛的看着,缓缓说道:“嫮儿,你早就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
霍成君拼命地摇头:“我不能,我不能……”
刘弗陵苦笑着:“一直照顾你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是你给自己安全感,是你帮助我管理政务,是你做了你父亲不能做的事情。嫮儿,我生病了,所以我以后不会照顾你,你以为你会垮掉,但你不会,你永远都不会。没有我,你也会生活的很好,你会更好。”
霍成君愣愣的抬着头看着他,有些不敢相信,脸上还挂着泪痕——他这么明明白白的把事情说出来了,明明白白的告诉她从此以后再无刘弗陵,让她如何是好?
刘弗陵见着霍成君依旧抵触着整个事实,略一皱眉,便伸手拉着霍成君的手腕走出了大殿。霍成君一惊,刚要说些什么挣扎掉,却又努力的说服自己,这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刘弗陵一路拉着她走出了大殿,旁边几个长御跟着他们,夜里的未央宫还是有些冷嗖嗖的,她却并不在意,只是跟着刘弗陵的脚步,一直往前走去。
去哪儿?她不知道。她从小的愿望就是跟着弗陵哥哥一起走,至于去哪儿,弗陵哥哥总不会害她。可惜长大之后,却没有人拉着她走,她所到之处,充满荆棘,后背还有冷箭,总是胆战心惊——她多想被一个人拉着走啊,像什么事情也不用思考的小时候,像还有弗陵哥哥在身旁的小时候。
原来刘弗陵拉着她去的地方,是未央宫的城墙。此时也是深夜,冷风袭袭,城墙上挂满着红色的灯笼,刘弗陵扭头让长御们不要跟着,说完便看了霍成君一眼,拉着她走到了城墙旁边,看着整个长安城的夜景。
刘弗陵指着宫墙之外,那是闪着灯火的长安城,一个灯光便是一个家庭,一束灯光便是一群人,霍成君看着这景象,有些感慨,努力的想着,霍府是那一束灯光呢?流云坊呢?自己常去的那个茶馆呢?
刘弗陵对霍成君说道:“你看长安城这熙熙攘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子,有的人心善变,三五载便面目全非,有的人却品性始终如一。八年前云霓入宫,我便没再照顾你,是你自己在照顾你自己,嫮儿。八年道路,你初心不改,我钦佩如故。”
霍成君没料到他会说这些,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看长安城,又深深地看向刘弗陵,好像是最后一次同他见面,要把他深深地刻在自己的脑子里,要把他每根头发丝都看得清楚,直到看向他的眼神,看向他明知自己命不久矣的落寞却不甘的眼神,她才明白,原来这个陪伴她长大的男孩子,终于要离她而去了。
霍成君说不好自己对刘弗陵什么感情,曾经以为是少女的爱恋,现在想来,当年那种懵懂还不足以明了爱恋的意义,直到现在她看到刘弗陵一直没有拥抱她的克制的手,看到刘弗陵因为病痛而全然不同的消瘦又苍白的模样,她才明白,原来对于刘弗陵,她只能谈心,不能谈情。
从上官云霓入宫之后便开始的尴尬,终于过去了,从此之后,她的君王与她的年少的弗陵哥哥,终于要变为同一个人了。
霍成君自己抹抹眼泪,努力的露出一个灿烂的他会心安的笑容:“弗陵哥哥,以后云霓我会照顾好的。”
刘弗陵一惊,仿佛看到了世界上的绝世美景,他笑了笑,轻轻地揽过成君,在她的耳边轻声说:“谢谢你,嫮儿。请你一定要帮我照顾好她。”
时隔八年的拥抱,霍成君能感受到其意义重大,她吸了吸鼻头,又掉了几滴眼泪,告诫自己这是最后一次的软弱。
霍成君此时还不知道,这是刘弗陵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了。
而在宫墙另一侧的不远处,年轻的皇后顶着未央宫的冷风,身体有些微微的颤抖。旁边的长御看不下去了,连忙给皇后披上件衣服,却被上官云霓烦躁的拿下来。
长御有些不忍心轻声说道:“皇后娘娘,夜里冷,还是披上件衣服,这……再怎么说也不能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啊。”
上官云霓置若罔闻,依旧看着不远处那对相拥的男女,心乱如麻,不知从何梳理。
不知过了多久,才冷笑一声,冲着长御说道:“回去吧,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好看的嘛。”
长御看着年轻的皇后脸上浮现出与她年龄不相符合的神情,有些微微的害怕,追了一句:“娘娘……”
上官云霓笑笑,有些嘲讽的看看长御:“没听到吗?他们在说要好好照顾我呢!我也高兴的很!”
说完,便转身离去。长御没敢多想,只好跟着。
第78章 江春入旧年
霍成君自打从未央宫回来, 霍府里的丫头家丁便相互传着, 说是七小姐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从前的七小姐即便心事成堆也常常同下人们开开玩笑, 即便是泰山崩于前也像是没事人一样处事不惊,而现在的七小姐不苟言笑,面无血色, 同之前判若两人。
对于霍成君的悲痛和怨念, 霍光是知晓的,不过他也并不打算同霍成君详谈此事, 他看着霍成君进进出出, 为皇家为霍家夙兴夜寐, 露出满意的笑容。这个孩子也算是个像样的种,至于她的过于重情义的这些缺点, 过几年便会好的。
而事实上,霍光也只是觉得成君对自己有怨,却不知霍成君深受藿郁粉所累, 夜夜痛苦不堪, 加之白日奔走,自然心力交瘁。
负责陛下病情的是杜延年,几乎每天, 霍成君都会去杜延年府邸问个好, 久了久了, 竟连家丁都认识霍成君了,杜伦当了郎官,整日宫中行走, 偶有见霍成君,两人也算成了点头之交,恍惚之间霍成君仿佛回想起自己最早对杜伦有印象,便是流云坊刘贺同霍禹打架的那一夜,也是那一夜,自己也曾在整个流云坊面前让刘次卿下不来台,回想起来,倒像是上一世的故事了。
而现在的流云坊里,依旧热闹,不曾变过。
“那解药真在你手里?”刘病已微蹙眉头问道。
翾飞倒是落落大方:“正是,公子,现在昌邑王受藿郁粉之毒已经在昌邑传遍了,人人都在找藿郁粉的解药,而那解药天下独一份,就在我这里。”
刘病已沉吟片刻,开口道:“把那解药给我吧。”
翾飞有些疑虑,但还是从格子密室层层保护之中拿出了一个白瓶子,手里攥的紧紧地,却并未直接交给刘病已:“公子用它,可是为了复位大计?”
刘病已闭目不答。
翾飞又将瓶子攥紧:“公子,藿郁粉虽则不能立马致命,但毒素是层层深入的,长则十数年短则几年,中毒者夜夜受毒素之苦却无奈何。即便我们不给昌邑王解药他也不会在这几年身亡,但藿郁粉之毒非常人能忍,若我们能拿解药同昌邑王做交换,那便最好不过了。昌邑王娇生惯养,忍不了这毒素的,即便是当了皇帝也不会安稳,反倒会求着公子,舍皇位而求安生。”
刘病已轻飘飘的说道:“我希望你能给我解药,不过我不会用这解药同刘贺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