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惶恐至极地回过头去,在淋漓的大雨中嘶声向他质问。
“为什么?!”
“人活着又是为了什么?”
朱一龙从暗处走了出来,他竟然还在笑着。
那张俊美的脸上连微笑都是那么优雅,温柔而宁静地望着她,就像面对她每回做错事无可奈何的模样。
“其实生与死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因为你们不懂,所以才会害怕。”他淡淡地说,“但是这也注定了人与我的不同,也许但凡这世上还有活人、还有恐惧,我就永远得不到餍足。”
“表哥……你还认得我是谁吗……”
“傻孩子,我当然知道。”他像是在笑话这愚蠢的问题,微微偏了头说,“你可是我最喜欢的表妹呀。”
阎秋莉傻傻地望着他,直到朱一龙再度向她逼近,那层恐怖的感觉如影随形、驱之不去。
胸前的护身符仍旧放着亮光,似是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在保护她。不敢停留,她猛地站起来想往外逃,她的表哥不知中了什么邪,她必须立刻去找张道生——
然而下一个瞬间,男人如鬼魅般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抬手轻轻地一拨,那护身符就飞去了一旁。
那救命稻草对他来说不过是小孩子的玩具。
阎秋莉于恍惚间抬眸,望进他深不可测的眼底。
“表哥?”
“莉莉。”
她望着那人柔情似水的笑,突然想到了秋天盛开的蟹爪菊,龙飞凤舞、烂漫妖娆。
那是她曾经最喜欢的一种花,和她同样张牙舞爪的性子,在风高气爽的九月艳得浓烈。
而如今花与她一同枯萎了,在瓢泼大雨中无人问津地谢去了……
待明年秋日,花开重阳,可还会有人记起她?
——
灵堂里满是刺目的白色,丧仪的和乐反复而单调,那两根巨大的白蜡烛也萎靡地燃烧着,似是要配合这惨淡的气氛,给人欲病欲昏的难受感觉。
枉费张道生早已见惯了这样苍白的场景,两条腿仍旧面条似的软,难以跨进这灵堂的门槛。
白宇托着他的手臂,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
张道生听见吊唁的人从他身旁经过时遗憾地说,“……还未婚嫁呢,那么年轻,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师兄?”他害怕极了,仿佛又变回了从前那个怕鬼的小孩,抓着白宇问,“怎么会?”
白宇感觉自己不单失明,此时更仿佛失聪,耳边嗡嗡作响的都是回忆里阎秋莉咋咋呼呼的嗓音。他们以前都嫌她吵闹,但以后再也不会听到了。
“小宇。”朱一龙穿着一身素白的麻衣过来接他,转过头道,“道生,你也来了。”
白宇听出他语气中的疲惫,想来整夜都没可能睡着,但是他现在安慰不了任何人。
他也是处在悲痛中的一员,又怎么能够照顾其它人。
“莉莉,莉莉她到底是怎么……”张道生不敢说出“死”这个字,仿佛说了阎秋莉就再也无法醒过来,无法再对着他骄横而又粲然地笑。
朱一龙缓缓地说,“昨天暴雨,她在回来的路上不小心摔进了河里……”
失足,为什么会是这样小的一场意外!这么轻易就带走了一个活生生的少女!
张道生的手紧紧抓着白宇,颤抖得仿佛随时要碎裂,他痛苦得仿佛自己成了元凶,悲泣道:“我该送她回来的……要是我送她回来,就不会有事……”
白宇无措地揽着他说,“道生,你不要这样……”
“都是我的错,我要是不那样对她说话,她一定会平平安安……”
“道生!”白宇摇醒了他,“这跟你没有关系!”
张道生绝望而无助地望向他,但师兄的眼里也含着泪光——他已经快被压垮了,自己不能再无赖地仰仗他。
“我想见她最后一眼。”
朱一龙摇了摇头,“我知道你舍不得她,但我更知道她不想让你见到现在这副模样……为了她好,别去了。”
话已说到这个地步,张道生无能为力,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看她永远闭上的双眼。失魂落魄地,他甩开白宇,一个人朝着远离灵堂的方向走去。
“道生——”白宇抓了个空,手掌被人捏了过去,牢牢地握在掌心。
“小宇,别难过。”朱一龙给他擦了擦眼泪,柔声说,“人终有一死,绕不过去的。”
白宇轻轻地将脑袋靠向他的肩头说,“怎么反而是你在安慰我……”
身旁不断有人经过,朱一龙不介意,反而亲了亲他的额头说,“我让林嫂陪你坐会儿,今天人多,我怕分不了心来照顾你。”
“你不用管我,我能照顾自己。”白宇从他怀里离开,仍旧握着他冰凉的手。
到了这种时候他才庆幸自己看不见,不用亲眼目睹他的痛苦。
话语是那么的苍白无力,但他也只能像所有前来吊唁的宾客说着同样敷衍的话。
“龙哥,你不要太伤心……”
朱一龙温柔抚摸着他的手背,在他空洞无神的眼眸前露出了冷静至瘆人的笑。
“好,我不伤心。”
张道生绕开了惨白喧哗的大堂,一个人游魂般飘到了无人的后院。他想要独自静一静,那些吹吹打打的丧乐仿佛将他的灵台搅乱了,半点窥不见清明。他想到了昨天大雨中的西餐厅,阎秋莉恳求他“留下来,好不好?”——他说什么了?他和她说得最后一句话竟然是,对不起。
后院里边是东倒西歪的花盆,残菊被风雨打垮了,那些红的黄的花瓣都萎成了枯黑,零零星星得散落在一地。
他记得阎秋莉是喜欢这些花儿的,五年前他们追逐打闹不小心被他踩坏了一盆,阎秋莉立马坐在地上撒泼无赖,哭得昏天暗地,直到把师兄惹来了追着他揍了一顿。
张道生不忍地蹲在地上,想要从中间寻到还能抢救的一两盆,但那些花儿连根基都腐成了黑色,他双手死死地陷进了泥土里,悔恨的眼泪一滴滴砸在了手背。
然而角落中忽然有一抹不同寻常的颜色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疯一般地拨开那些遮挡的草丛,在泥地里捡起了那枚弄脏了的护身符。
——怎么会?
头脑中像是有灵光闪过,他浑身一震,陡地清明了。
阎秋莉不可能将他赠予的护身符随意丢弃,更何况临走的时候这枚护身符还挂在她的脖子上。
那也就意味着朱一龙撒了谎,阎秋莉根本不是落水身亡,她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可怕的危机。这护身符开启过,现如今已废掉了。
张道生又迅速地检视了那些枯死的蟹爪,腐烂的根部绕着一层隐隐的黑气,他头先太过心慌意乱,竟根本没有注意——这是鬼的阴气!
当他站起身时,牢牢握紧了手中的符咒,心里已经有了最坏的猜想。
张道生马不停蹄地赶回了灵堂,他必须立刻告诉白宇,一切都出了问题,而根源就来自于他身边的那人——他以天眼和记忆为代价许下的愿望根本不是牢不可破的,他所爱的那个人也许已经冲破了古灵童的封印,撕开了那层虚假的人类面皮!
灵堂的角落中他见到了白宇,但那双脚却怎么也迈不进去。
因为白宇此刻的神情,那么孤独,那么不安。
即便他没有了视觉,但那双幽暗的眸子总是不经意地随着声音在移动。
他在嘈杂的环境中细细聆听着朱一龙的脚步,然后将眼眸转向他所在的位置。
那是悬住白宇的唯一一条绳索。
张道生没有进去,他转身离开了。
如果注定的日子迟迟没有到来,他愿以亲手送那人落下黄泉地狱。
但他希望白宇能够晚一点知道,哪怕只是再晚一点点……
——
夜沉如水,喧哗退去后灵堂里只剩下惨淡的白,偶有人声也是细碎的叹息,融入了凄清的夜里。
“你们忙了一天了,先去睡吧。”朱一龙换了身简单的衬衫长裤,语气平淡地对还守在灵堂里的下人说。
众人缓缓地散去,林嫂瞥了他一眼,司令的脸上看不出喜悲,或许是心伤痛到了骨子里,无法直接呈在面目上。“先生,节哀顺变……”她望着小姐的灵位哀悼了一声,跟着众人离去。
寂静的大堂内就剩下他一个人,朱一龙挽高了袖子,从容地收拾起了散落的零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