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是喜欢他!可没有哪一条祖训不允许我喜欢别人!”
“胡闹!”
师父一拍桌案,那烛焰紧跟着晃了两晃,“他是男的,你也是男的,这是违背伦常、正道不容!”
“可师父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白宇倔强地直视他道,“你说过众生平等,在这世上喜欢谁便是谁,不关乎贵贱,不关乎男女,只要是人就有资格去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
“小宇,师父从来不会阻止你去喜欢别的什么人,只有他不行!”
“为什么!!”白宇喊得几乎嘶哑。
师父冷静下来,沉思了片刻后对他说,“他是个军官,身上沾了不少活人的鲜血,我们茅山一派本就命中带煞,双煞相冲,对你们两个都没有好处。”
“我不信!”白宇恨恨地道,“就算是命数相冲,也绝非只有一条死路,况且我和他早就对过生辰八字,明明是相合……哪怕有什么后天变化,也不可能成双煞局!”
“白宇!”
师父极少喊他的全名,除非真是气到了极点。
“我这四年里教你的东西是让你用来忤逆为师的吗?!”
白宇心乱如麻,又委屈不已,跪着往前移动了两步,拽住师父的衣摆,低声祈求道:“我真的喜欢他……师父,你别生气……但是我真的不想走……”
他打十六岁起便跟着师父,即使修炼的时候管得再严厉,只要他示弱哀求,师父总是会用春风沐雨般的眼神关怀他、安慰他……
然而师父毫不留情地甩开了他的手腕,逼他在祖师爷面前立誓,此生永远不会和那个人在一起。
“我做不到……”白宇垂下头,抓紧了自己的膝盖说,“对不起,师父……我做不到……”
师父忽然提起了他的衣领,逼他正视自己,威严凛冽的双眸中浮现了一丝难以觉察的哀切。
“小宇,你是我茅山一派最后的希望,如果师父哪天死了,你就要代替我扛起这份重担。”
白宇恍惚望着他的眼眸,用仅剩的一丝力气摇着头。
“现在是师父求你,忘了他,永远别再见他。”
随着男人在他面前跪下,白宇彻底被击溃了。
“不要……师父,你起来,你起来!”他绝望地喊道,“我发誓!我现在就发誓!”
他咬破了手指,冲着祖师爷的牌位,指天立誓道:
“我,茅山第三十九代传人,白宇,对天地三清,及祖师爷的在天之灵起誓——”
喉头忽然滚上一口热血,他竭力克制住想要胸口的剧痛说:
“今生今世,我绝对不会再见朱——”
不知何处扬起了一阵怪风,烛焰“嘭”地增大,祖师爷的牌位突然向一旁倾倒!
师父急忙向前抓住了牌位,烛火炸开,在他耳畔响起了一阵轰鸣,以至于他没有听清那最重要的三个字。
“……若有违誓,甘受五雷轰顶,永不超生!”
白宇说完,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向前栽倒了下去。
师父将他扶了起来,手掌贴住他的胸口缓缓度过真气。白宇体内血海翻腾,想必是受到了太大的委屈,一时晕厥了过去。
年轻俊秀的脸庞靠在他的怀里,眉头紧紧蹙在了一起。
想起四年前初逢,他还是又小又瘦的一个孩子,滚了一身狼狈的泥,不知何时竟已长得快比他还高了……
“小宇,你一定会原谅师父的……”
他抚平了白宇紧皱的眉心,喃喃念道。
夜晚来得有些微凉,道观里的梧桐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一扇矮窗,镶进了半圆的月和满天闪烁的星。
张道生见白宇背对着他蜷在床上,睁着眼睛呆呆地望着窗外。
柔柔的月光洒在他的脸上,却显出了几分憔悴和苍白。
张道生脱了鞋袜,小心翼翼地爬上了床,贴到白宇的身边说,“师兄,师父打你了?”
白宇摇了摇头,并没有回话。
张道生戳了下他的腰窝,“你别不说话啊,怪吓人的,师父干嘛要我们明天就走啊?”
白宇一开口,嗓音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沙哑。
“师父不准我再见他,让我在祖师爷面前发誓,以后都不能跟他在一起。”
“啊?”张道生自然清楚那个“他”是谁。“师父犯什么病啦?大表哥哪里不好了,干嘛非要赶你走?”
“我也不知道……”白宇难过得要命,缩着胳膊蜷成了一团,竭力克制住眼眶里的酸涩。
“师兄啊,你别哭了……”
张道生瞧他这样也急得不行,又从怀里掏出了手绢递给他说,“擦一擦?”
白宇扬手把他给拍开,“滚,我没哭。”
“好心当成驴肝肺。”张道生哼哼了半晌,拿手指又戳了戳他说,“那你真发誓啦?真就不见大表哥啦?”
“别问了!”白宇拿枕头把自己的脸给捂上,只想一觉昏睡过去,什么都不用想。
张道生还在一旁碎碎念,“师父这人也真是的……怎么能够棒打鸳鸯呢?哎,不对,是鸳鸳?还是鸯鸯?……总之拆散人家姻缘是不道德的,你说难得大表哥不嫌弃咱们是捉鬼的,又没钱,还寒碜——我不是说你长得寒碜啊——唉,难得莉莉姐还答应了带我去看大戏呢……”
无人应答。
“师兄,师兄?”
白宇已经睡过去了,呼吸清浅。张道生叹了口气,拿开枕头给他擦了擦眼角旁的泪痕。
“唉——寒碜!”
TBC
第六章
许是白天那口血吐得肝肠寸断,白宇晚上接二连三地做了好几个怪梦。
他先是见着了林宛儿,带着金冠霞帔,一身血红的嫁衣,坐在马车后边远远地向他招手。她的臂弯里睡着一个白胖胖的婴儿,随着云雾渐浓,缓缓消失在了远方。
他往前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忽然进到了一处喧哗沸腾的大堂,喜庆的鞭炮声在头顶炸响,热闹的吹拉弹唱不绝于耳。炮仗里散开了阵阵浓烟,他瞧着陌生的喜堂有些害怕,却被兴奋的人们簇拥着向前,不知何时又套上了四年前那身小小的嫁衣,茫然无措地举目张望。
人堆里站着一个衣衫笔挺的青年,水墨新描一般的黑眸正温柔地注视着他,并且朝他伸出了手。
“哥哥……”
白宇感到了安心,想要朝他的方向靠近,但明明那人就在原地一动不动,他却怎么也走不过去。
他又急又怕,眼看着那人就要被汹涌的人潮所淹没,他再也触不到他了……
“哥哥!!”
白宇跌倒在了地上,沮丧地似乎再也爬不起来,跟着一只手递来了他的面前。
真是个糟糕的梦,他想,这一定是师父吧。
“你在害怕什么?”
他听见的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白宇愣了一下,抬起了头,然后看见了一张从未见过的绝美容颜。
“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女人有一头如乌云般的长发,精致的脸,和淡粉削薄的唇。
她的眼睛,白宇恍惚地想,怎么会和哥哥如此相似……
但是她的眼里透着邪,极深极重的邪,和她温柔勾起的唇角极不相衬,那是一种令人寒毛倒竖双腿发软的恶念,每一簇目光都如利刃般割开了他的魂魄。
绝世红颜,煞如白骨。
“你是谁……”白宇颤抖着问。
她笑了,将他从地上挽了起来,轻轻地靠近他的肩膀说:
“你忘了吗,我是你的娘子啊……”
他形似木偶般伴着她走,嘴里喃喃念道,“不对……你不是……”
女人抬眼看他,光影闪动,衣袂翩飞。
他眼前出现了一场偌大的婚礼,高朋满座、宾客如云,他扫过全场每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那些向他祝贺的人们一瞬间又化为了灰烬。
他转过头,眼里只有女人身着嫁衣的绝艳身姿,那双烟横水漫的眼睛里映出了一个像他又不是他的倒影。
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温柔而又无比慎重地说。
“以吾之天眼为证,千秋万载,至死不渝。”
一场梦而已。
——
广州城出了太阳,初暑炎炎,柏油地面蒸腾出一片热气。
街市喧闹,白宇垂头丧气地走在路上,张道生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嘴里还叼着根刚买的鱼丸。
“别这样嘛,师兄……”张道生拿鱼丸逗他,“你要不要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