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卓笑着摇头,袖子里的一卷字静静地躺着。
虽然这场酒宴上没能在皇上身边看见当日那位沉心姑娘,但是接下卷轴,他此生也当是有了方向。鞍前马后为的,只能是皇位上的人。
“告辞。”
乘上车离开他向往已久的皇宫,毕卓又将那幅字拿出来看了看,和着圣旨一起,笑着长叹一声。
三日后启程,待他安顿好母亲,便可以堂堂正正穿上戎装,远赴边关了。
“毕将军,稍等。”
正走到宫门附近,有个机灵的小太监竟然直接蹿上了马车,掀开车帘,极快地进来说了一句:“将军,贵妃娘娘有话转达。明日必将上门拜访,还请将军清理家门,不要留了闲杂人等。”
毕卓一愣:“贵妃娘娘?”
是赠予他这幅字的贵妃娘娘么?他也还正想问,娘娘如何得知后半句话?兴许,是沉心姑娘转达的么?
“奴才不能多留,将军记住了就是。”小太监笑了笑,跟来的时候一样,飞快地又下了马车,都没让马车停一停。
“哎……”毕卓掀开车帘去看,那穿着深色太监服的人早已经消失得干净,快得像是他刚刚眼花了一样。
这个贵妃娘娘颇有些意思啊。毕卓低头再看了看手中的字,弯唇一笑,坐回了车中。
明日,贵妃私自出宫,怕是死罪。可就算如此那位娘娘也要来拜访,他倒是想看看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娘娘,话已传到。”小桂子半跪在沉香宫的外殿里,朝里面的人禀告。
潋滟将自己里里外外洗干净了,正坐在梳妆台前任含笑给她擦头发。闻言笑道:“辛苦你了,没让旁人看见吧?”
“回娘娘,奴才动作麻溜儿着呢,保管二郎神三只眼都看不见!”小桂子笑着道。
“就你机灵。”潋滟嗔了一声,顺手拿起台子上的银子给了一旁的休语。休语接过,掀开帘子出去递给小桂子。
“娘娘……”小桂子表情一垮,不乐意了。
第三十三章 梦境不需醒,愿此比水长(1)
亲近之人不以钱赏,至深之情不以斗量。小桂子跟着潋滟一年了,自认为还是很贴心的奴才。可是现在办完事,娘娘竟然给他银子?难不成娘娘还不信任他么?
“做什么脸色那么难看?”潋滟给自己戴上耳坠,一钳三珠,华贵而大方。目光从铜镜里落在外面跪着的人的脸上:“这银子你倒是拿着,去内务府疏通一下门路。明早趁着车子出宫运菜,把本宫也偷带出去。能不能成,本宫可就指望你办事牢靠呢。”
原来不是赏他的啊。小桂子松了口气,随即又笑得机灵:“奴才定然不负娘娘所托!”
“嗯,去吧。事儿成了,本宫也让小厨房给你做好吃的。”潋滟笑着说了一声。
小桂子别的不喜欢,就是贪吃。听着这话立刻就高兴了,老老实实给潋滟磕了头,便又飞一般地出去了。
“还是咱们沉香宫的奴才最贴心。”休语瞧着,感叹了一句:“前两天还听说皇后宫里的宫女伺候不周,被杖毙了,弄得宫里人心惶惶。新来的小宫女都削尖了脑袋要往咱们宫里钻,都道娘娘您是个好脾气的,怜惜宫人。”
干了的头发被挽成了朝凤髻,潋滟站起来理了理裙子,笑吟吟地道:“这宫里从来就是人帮人,我一个娘娘能做什么?梳头要靠你,穿衣要靠含笑,听消息要靠小桂子。若是不懂得怜惜你们,岂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她向来温和如水。除了韩子狐之外,潋滟跟谁都能相处得很好,不会起争执。为人处事自然是要有一套法子的,若当真像那皇后那么急脾气,她哪里能过得这么安稳。
“娘娘聪慧。”含笑真心地夸赞一句,便又扶着她去殿门口站着。筵席散了,皇上估计没一会儿就会来沉香宫。
潋滟静静地看着外面的夜色,有些走神。身上已经洗了个干净,但韩朔留下的温度好像还在。炙热的、伤人的触感,以及他今日那一声声情真意切的呼唤。潋滟觉得,今晚这一场欢爱比平时要让她难受。
为何?大抵是被人从梦中吵醒了的恼怒。听得“明媚”二字,许多记忆从心底泛上来,让她避无可避地回想起来——韩朔会这么纵容自己,也是因为她这张脸和姐姐楚明媚一模一样的缘故。
她从来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不会有本事让韩朔动容。韩子狐在意的,不过是她能提供的一种假象,一场楚明媚还没有死的梦境。
梦境一旦碎了,她的价值也将不复存在。所以,她楚潋滟心甘情愿地被他当成楚明媚一样的存在,不抱怨,反而觉得幸运。
这是她的筹码啊,凭着这张脸能换得很多东西,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爱妃,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司马衷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沉香宫门口,看着她,有些惊慌地跑过来问。
“嗯?皇上万安,臣妾没有被欺负啊。”潋滟回过神来,对他甜甜一笑。
皇帝的眉头还是拧着,伸手到了她的脸颊上:“爱妃又骗人,没有被欺负,怎么就哭了?”
第三十四章 梦境不需醒,愿此比水长(2)
潋滟一怔,看着皇帝指尖上沾染的东西,有些诧异地摸了摸自己的眼角。
当真是,什么时候落出来了泪?不可思议地看了一会儿,潋滟一本正经地对司马衷道:“皇上,这一定是臣妾在这里站久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眼睛进了沙子。臣妾是不会哭的。”
严肃的声音很有说服力。傻皇帝将手往龙袍上一抹,点头道:“说得也是,朕从来没有见过爱妃哭,爱妃跟一般的女子不一样。”
潋滟很开心地拉着皇帝进门,眨眨眼问:“哪里不一样?是不是臣妾尤其漂亮?”
期待的双眸里有一树树的桃花盛开似的,看得司马衷愣了一会儿,很诚实地点头:“爱妃艳绝,当世无双。”
傻子是不会撒谎的,这话听着也就更叫人开心。潋滟捂嘴笑了好一会儿,才拉着皇帝走到床榻边:
“明日臣妾要出宫,皇上切记不要告诉任何人。大概中午的时候臣妾就会回来。若有旁人问起,皇上就说臣妾去佛堂诵经去了,知道么?”
司马衷认真地听着,像一个学堂里乖巧的书生,就差摇头晃脑地将潋滟的话背下来了。
“知道了。”
“尤其不可以告诉韩太傅,不管怎样都不能。”潋滟不放心地强调了一遍。
毕卓刚刚归于他们这方,不去安抚一番,交往谈心,人心也是会渐渐远去的。所以在他远征之前,她定然还是要去一趟的。
这两日韩朔会为大军出征的事情忙上一会儿,定然暂时无法顾及她。所以只要傻子别说漏嘴,韩朔是不会知道的。
“朕明白了。”司马衷朝潋滟暖暖地一笑,抱着她的腰跟小狗似的蹭:“朕今晚也有些醉了,爱妃陪朕睡吧。”
“好。”潋滟将刚梳好的发髻又打散,唤来含笑替皇上更了衣,然后便和衣陪着躺上床去。
司马衷当真是有些醉了,腮上都有些泛红。一沾着床就跟猴子似的朝里面滚了滚,抱住一团被子呼呼大睡。
潋滟哭笑不得,却还是好生替他理好被褥。宫灯被吹熄,整个沉香宫又恢复了安静。
“沉心…”
“嗯?”正在发呆,听得皇帝轻喊了一声,潋滟撑起头来看。
哪知司马衷只是在梦呓,吧砸了一下嘴,又继续睡。
梦见她了么?潋滟笑了笑,低声道:“想不到还有人的梦里是我,傻子。”
当真也只有傻子,才会把她这样肮脏的女人放在心里了。可惜了司马衷身为帝王。不然他应该是一个更自在的傻子。
轻柔地在他的脸上印下一吻,潋滟满意地打了个呵欠,在司马衷身边沉沉地睡了过去。
可惜天刚初晓,休语便很不留情面地将自家娘娘从被窝里挖了出来。潋滟一梦尚未做完,跟着就被按在了梳妆台前。
“娘娘,运蔬菜的车是空车出宫,您没地方藏的,只能扮成宫女一路出去。小桂子已经打点好了,就说您是想见亲人的宫女,内务府的人也不会太过为难。”
休语一边梳头一边婆婆妈妈地嘱咐:“您一定要低着头,这张脸太过惹眼。等会儿就算扑上黄粉,您也要尽量不要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