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氏不满的觑纪氏,婉转道:“三叔此行正是来整顿风气的,大嫂顶风作案,贪点小恩小惠,别连累大哥抹上污点。”
纪氏翻了个白眼:“先管好你自个儿吧,二弟也不知道被他三叔检举了多少回了。我家的一向规规矩矩,拿这一次有什么关系。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岑氏被踩到痛脚,底气泄了下去,暗恼自己丈夫不争气。
岑氏不再去管纪氏的事,转头跟姜珩说话:“珩儿,你带阿弥先去你大哥的府邸,帮阿弥找个大夫看看,我怕他那一摔哪儿有损伤。我去晋江府找府尹大人,告知城外的情况。”
姜珩点头说好,抱着侄儿下了车,不去想城外的事。岑氏毕竟比她年长,适合出面跟府尹沟通。
大哥姜墨素日里只有一个人住,所谓的府邸,连块匾额都无,坐落在衙署内的一间,是个只有一进的带小庭院的居所,主卧一间,书房一小间。狭窄的院落还种有几株碧绿的茶树,置有石桌茶壶,干净雅致。
小孩子不好带,哪怕姜弥看着乖,偶尔玩闹还可,真要带起来,转眼就跑不见踪影,劳心费神。姜珩除给找了大夫看,整个下午都守在好动的侄儿身边,什么也没干成。
晚霞析照,乌雀归巢。在姜珩倚在门边翘首以待时,为首的大堂哥、相继的父亲、四哥,两位嫂嫂和大伯娘一干人出现在路径转角,人数浩荡。
姜珩牵着侄儿出门相迎,一一打过招呼。
岑氏接过儿子亲了亲,分开一下午想念得紧。姜墨颔首应:“七妹也来了,走吧,大家进屋说。”
纪氏因为被城门令递银子的事,有点期待的进了屋,然而脸立刻垮了下来:“真是的,我都离开一年了,你还住这小破屋。也不怕三叔笑话。”嫌弃的捏帕掩鼻。
姜墨抓头干笑:“委屈三叔和弟妹屈尊寒舍了,不然……我请你们去外面的酒楼接风。”
姜世洵直步往里:“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客套什么。随便弄点吃的,大家忙了一天都饿了。”
庭院无多的空房,不过府尹得知京官御史来视察,还不到酉时,就派人来说为姜世洵及其亲戚安排了衙署内的厢房住宿,解决了姜墨的窘迫之急。
大家赶了一天的路,劳累疲乏,无秉烛夜谈的心思,用过晚饭后各回住所休息。岑氏不提城外之事如何了,姜珩也没问。不过岑氏没提,应是无大碍。
星辰寥寥,天旻阒黑。晚间,纪氏左拍一掌,右舞一下,动静闹得姜墨睡不着。他翻身笼住妻子:“不想睡是不?”
纪氏推开丈夫,哼道:“我怀疑你这有蚊子,老娘打蚊子不行。”
姜墨竖耳听了听:“哪有蚊子。”
纪氏立身,盘坐起来,怨骂:“不是我说你,人说千里为官只为财。你身处最能卡油水的位置上,不说一年给我捞个千百两雪花银,也不至于弄得跟逃难似的吧。外头都说我是通判夫人,怎么风光,谁知道我心里的苦哟!样样都比不上她岑碧琴!”
姜墨叹息,同她解释:“我这位置,管的都是穷凶极恶的罪犯,晋城本就够乱了,我们当官的再不维持法度,百姓们怎么活。有倒是有人找我通融,一个犯了十几起杀人案的死囚,他娘子拿一千两白银叫我放人,我能放么。”
纪氏凑过去:“这死囚家里还真有钱。唉,连个死囚的娘子都比我过得好!我看这笔买卖做得。”
“你疯了。”姜墨颤颤摆手,决不松口:“你别费心思了,我不会干的。”
“你想,那十几个人反正都死了,杀了罪犯也不可能活过来。听我说,你只拿五百两银子,剩下五百两叫他们留着,去燕京生活,找个好营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纪氏软硬兼施,动之以情。
眼皮沉如灌铅,姜珩好似觉得没睡上多久,耳边就被震地的嘈杂音吵醒。
她心头一跳,摸黑穿衣。
她不知外面发生了何事,但晋城这个地方,没有一处是安全的,既然外面起了争执,她也无法安然再睡,说不定得相机逃跑。
姜珩知边防混乱,备了一套粗布男装,不打眼,行事会方便些。
姜珩套上男装,头后挽了个简单的髻,以逍遥巾缠之。简单利落,很快得以出门。
说大不大的府衙内,三班衙役尽数往同一个方向奔跑,姜珩惴惴不安,跟了过去。
近到衙署边缘,监牢地盘,乌泱泱的衙役圈聚于此。里面传来清晰尖锐的女人哭喊,是二堂嫂。
姜珩拨开一个薄弱的缝隙,跻身进去,郝然被吓到。
侄儿姜弥被一个阴瘆男子吊在臂弯,男人持刀,刀尖对准姜弥脊背,恶狠狠威胁衙役不许靠近,放他离开。穿绢衣的府尹立在对面,踌躇不应。岑氏不停向府尹磕头,请求先放人,别伤着她儿子。
姜珩观察了场地形势,绑匪靠近后门,定是要从那里出去。
在后门绵延往左的墙面,有一面巨大的爬山虎。姜珩不动声色的,沿着包围衙役到尽头墙角,再贴墙蟹行,靠近爬山虎。
绑匪耐心渐失,眼珠一转,看向场中一人:“姜通判,你收了我的人五百两银子,竟然不把事情办好,让我身陷囹圄,还不想办法救我!”
纸薄一样的窗户被捅开,纪氏心里咯噔一下。劝下丈夫后,她就亟不可待要放人,碰巧,今夜值班看守的人跟姜墨不错,重要的是,也是贪财之人,听闻计划后,一拍即合,为分赃,愿冒险行事。四个人准备趁其他人不备,开锁放人。谁知道囚犯运气不好,一出牢就碰上巡逻的衙役,又不知怎么挟持了跑到附近的姜弥,场面演变为现在。
府尹很生气,先拿姜墨开刀:“来人,先将姜墨收押监牢听审!”
岑氏无处发泄内心悲痛,朝纪氏撒泼疯扑去:“原来是你们害了我儿,是不是你叫他抓走阿弥,是不是你们?!”
绑匪见情势乱了,趁机一脚踹碎身后门板,火速逃离。
同时,姜珩抵达了爬山虎墙边,撂开植被,底下藏有一块失修的缺口,是下午跟侄儿蹿到这来发现。
姜珩弯身探钻,跟盗匪近乎同时出外,她锁定盗匪狂奔的身影,不管不顾追了上去。
第14章
四野幽风呜咽,夹杂不知名的草虫唳唳,天空像罩着一层幕布,阒寂袅袅。姜珩仅凭几点稀疏漏星,以嵯峨山峰为参照,捕捉前方快如闪电的黑影。念及侄儿的安危,这具纤弱身子激发力量,勉强支撑跟上。
姜珩自知,就是跟绑匪碰面对上,她也不过沦为刀下一条亡魂。因而现在还得抄幽径不被察觉的暗暗追踪,费力且伤神。
介时确定了绑匪的大致方向,不至于让府衙的人大海捞针。绑匪暂时未逃到安全地方,侄儿是安全的,但若出了晋城范围,绑匪对孩子是杀是卖就不从得知了。
姜珩不知是否自己步程落了下来,硕大一片影子渐弱,再一转眼,竟化为繁密枝叶中的一点,风吹过野林,掀起簌簌晃影,千千难辩。
茫然立于原点,姜珩甩了甩头,抛去乱物迷眼,按照原先路线,笔直前进。
看不见的每一脚,宛若都踏在未知的深渊,姜珩面前全黑近盲,仅靠一股胆气僵直往前。蓦然,手腕似被什么牵绕,她登时皮毛倒竖,定在原地。
“走啊,怎么不走了?这么怕还来追犯人。”
如悬崖边延生了桥,溺海中漂来浮木。姜珩听声,连舒了两口气。犹记晌午撇下他与窦天景缠斗,她心中始终萦绕一丝……愧意。
“裴大人,我跟你去救我侄儿,我知道那人长相。”
“你以为我过来救人的?”
姜珩微噎,多个人多份力量,她暂不与他计较前嫌:“你若肯搭救我侄儿,我愿以重礼相赠。”
裴言昭携她边走,好奇问:“何重礼。”
“姜家家底深厚,自有重谢。”
裴言昭懒懒道:“他们不在场,你能替他们做决定,我也不敢信。”
姜珩咬唇,眉目转动:“可赠你一琴谱。”
“谁创的?”
“我。”
“这就不值钱了啊。”
“那便放开我。我自己去寻。”姜珩不知被他带到何处,暗怪自己愚蠢,将希望寄托于他身上,反被他言语戏耍。
裴言昭不顾她挣扎,强行扣住:“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