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致远却没有迈开脚步,而是望向天空的小雪,轻轻地说:“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到你,是3月初,那时候米兰下着大雪。”
郑雪梧顿住,想了想,不解地问:“3月初?我刚到米兰?”
孟致远轻笑着,叹了一口气,眼神看向郑雪梧,却好像透过她的眼睛,看向很远的地方:“2号那天上午,你应该是去大学报道;3号那天,你在城堡那里拍照。”
郑雪梧想了想,点点头,有些不敢相信:“你都看到了?”她自己若是能看到的话,她就会知道,现在她的笑容是惊讶又苦涩的。
郑雪梧对米兰的第一印象就是漫天的大雪,大部分材料还是木制的1路电车慢慢地穿行而过,她就像是走在西方黑白电影里的街头一样。
孟致远的笑容让郑雪梧越看越心慌:“对。但是你都没看到我。”
从地铁口出来,郑雪梧和孟致远走到楼下。郑雪梧停下,掏出钥匙:“我到了。”
孟致远好像没有回过神来一样,心不在焉地说:“嗯,进去吧,晚安。”
“致远,我有话对你说。”
孟致远抬头看着她,郑雪梧清秀的面庞上露出了着急、复杂的神色。
孟致远笑了笑:“我也有话对你说,我先说吧。我本来想的是,你回中国,我们的关系就自然地结束,但是想了想,分开还是要正式地说。郑雪梧,我们分手吧。”
他们两个离得不远,但是这话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夹着滚滚尘沙,一下把她的眼耳口鼻都蒙住了。
郑雪梧愣住了,傻傻地看着他,想要说些什么,但却像是哑了一样。
孟致远看着她的眼睛,平静得近乎温柔地说:“郑雪梧,我在乎你,所以我不想让我的喜欢、我们的关系成为你痛苦的原因,所以我知道我们最终会分开,我也花了很长的时间去说服我自己。千万不要以为我是个好人,我选在你生日这一天和你说,就是让你永远也不能忘了我。”
郑雪梧的一双丹凤鹿眼,一下变得雾蒙蒙的:“致远……”
孟致远看着她泪盈于睫,心钝钝的疼,但是他还是笑着:“你别哭,你本来不是要跟我告别的吗?怎么还哭了呢?你过生日呢,别哭。”
郑雪梧边听,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两行清泪,像是簌簌落下的小雪粒,冷冷地扎在孟致远的心里。孟致远伸手把郑雪梧的眼泪抹去,但郑雪梧的眼泪还是在流。
孟致远眼底也泛起了泪光,他嘴角含笑地看着郑雪梧:“别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以后我不会再联系你,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你回中国,我不会去送你的。所以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你都不想给我留个好一点的印象么?快进去吧,洗漱睡觉。”
孟致远说完往后退了一步。这一步,像是永远的告别一样。
我的心上人,我要离开了。
郑雪梧傻傻地流着泪看着他,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整个人都在她的眼泪中模糊了。
孟致远想要上前抱住她,她流泪,他的心很痛,但他还是忍住了:“你进去吧。”
郑雪梧鬼使神差地不再流泪,只是双目含水地看着孟致远,不点头也不摇头,也没有转身进去。
孟致远苦笑了一下:“那你看着我走吧。”说完就招了招手,转身大步离去。
孟致远走出了几步,每一步都好像非常地用力才能抬起腿。终于,他忍不住回头看,看到郑雪梧还站在门前。
孟致远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再转身,眼中的泪再也忍不住了,流了下来。
Umberto Saba在诗歌La foglia《叶子》中写道:
Dimmit u addio, se a me dirlo non riesce.
Morire è nulla; perderti è difficile.
你对我说再见吧,因为我无法说出口。
死亡没什么大不了;困难的是失去你。
孟致远觉得Umberto Saba说得不对。正因为难以说出口,所以才不忍心让她来承担这样的痛苦。
所以,郑雪梧,由我来和你说再见。
这一回,他加快了脚步。他的身影消失了很久之后,郑雪梧才被冻得打了个喷嚏,回过神来,转身开门上楼。
雪还在下。
快回国了,郑雪梧收拾行李,看到立在一旁的琴。
郑雪梧走过去,坐下,谱子也没翻,调了一下音,弹了一首《秋风词》。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她与他的正式相见时,她就弹着这张琴,如今是要把琴归还给他了。只是她没有力气见他,她怕见到他,眼泪就止不住。
弹完后郑雪梧拿起手机给孟致远发了一条短信,写:琴我交给钟妍,你有空和她拿。
孟致远也只回了一个好字。
他们两个人,都不敢见彼此,因为太多的不舍。
见,不如不见。
无论天气多好,离别时都是哀伤的,阳光多灿烂也照亮不了郑雪梧的心。和外语系的同事告别、和几位交好的学生告别,甚至也和钟妍莫恒他们一起吃了一顿饭,就是再也没有孟致远的消息,就好像米兰都没有这个人一样。
钟妍问郑雪梧,如果不是她有这样的心理障碍,她是否能和致远走下去。郑雪梧说不知道。一切如果都只是假设,不是真实,那答案其实也就没有真实可靠性。或许会,或许不会,不都是可能吗?
2019年1月28日上午,钟妍送郑雪梧去马尔彭萨机场。天气很好,阿尔卑斯山都看得特别清楚。
有一次,郑雪梧和孟致远聊天,聊到滑雪和雪山,郑雪梧问孟致远:“你知道阿尔卑斯在汉语里有什么谐音吗?”
“不知道。”
郑雪梧正想告诉孟致远,但又止住了:“没什么。哎呀,我的手机好像找不到了。”她不敢说出那一句话,那句话是一个极重极重的承诺,她无法兑现。
爱你一辈子。
到了机场,郑雪梧办完托运,和钟妍往安检口走。两人走到安检口,时间还早,就在旁边坐了一会儿。
郑雪梧看了看表:“差不多了,我去排队安检了。”
钟妍:“好。”
二人起身,钟妍跟着郑雪梧到安检口排队:“到了给我发微信,我回国了有机会去找你玩儿。”郑雪梧点头说好。
这时候,孟致远走进了她们的视线。钟妍见到孟致远,就把包里的信封递给郑雪梧,识相地离得远了些。
郑雪梧走近,对孟致远笑了笑,淡淡地说:“我还以为你不会来送我呢。”她不喜欢别离,若不是钟妍执意要送,她也不会让钟妍跟着来的。
孟致远看着她不说话。
郑雪梧走近些,把信封递给他:“这是给你的。”
孟致远看了一眼,接过。信封上写着“孟致远亲启”。
郑雪梧见孟致远不说话,只是看着她,心钝钝的疼:“没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她尽量笑得自然,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没有半点的难过。
孟致远欲言又止。
郑雪梧扭头看了一眼安检的队伍,已经检得差不多了。郑雪梧的眼睛又酸又胀,她觉得自己再也伪装不下去了,就强打起精神笑了笑:“那我去安检啦。”
郑雪梧转身往安检口走,孟致远看着她,依旧不说话。
他要说什么?他不知道。
他是从钟妍那儿知道郑雪梧是今天的飞机,本来也没打算来送,但还是来了。
郑雪梧排着队,快到她刷机票进闸机口时,她突然转过身,看了一眼孟致远,然后飞快地跑向孟致远,抱住了他,轻轻说了一句:“保重。”
孟致远被郑雪梧突然的拥抱吓得愣住了,他想要回抱郑雪梧,刚抬起手臂,她就已经松开了,快步跑了回了安检口。
郑雪梧过了安检,隔着玻璃,看向孟致远,轻轻地说:“再见了。”
说再见,是因为知道,可能再也不会相见。
孟致远就这样静静地看着郑雪梧离开。
钟妍见郑雪梧已经消失在视线中,,孟致远却还傻在原地,她走向孟致远:“致远,我们一起走吧。雪梧把琴转交给我了,你现在有空,就可以去我那儿拿琴。”
孟致远的目光还是停在手上,钟妍瞥了一眼,看到了他手上拿着一个信封一张折好的信纸。孟致远本想打开,但还是把信纸放回信封里:“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