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芙是在这天演出结束的时候,收到蒋琛的好友申请的。
微信验证里工工整整填写着:梁老师的学生,蒋琛。她把脑中关于那天的记忆倒了个干净,也没能把蒋琛这个名字和哪张脸对上号。
验证通过,蒋琛开门见山。
梁芙觉得他勇气可嘉,自己平日里训练忙得不行,哪有空指点什么劳什子的新生晚会。
然而拒绝的话已经敲在对话框里了,又一个字一个字删除,最后回复道:“可以,什么时候。”
周昙正在卸妆,望见镜子里一张傻笑的脸,伸手便要去抢梁芙的手机,“笑这么淫/荡,找男人了?”
梁芙伸手挡住,“对啊。”
化妆间的台子上堆满了鲜花,周昙扫出块空地坐上去,“我不知道你,凡夫俗子哪能入得了你的法眼。”
梁芙笑笑,拿化妆水浸湿化妆棉,闭眼摁在眼皮子上,不过片刻,她听见微信滴滴滴地叫起来。
等卸完了妆,她才回复蒋琛的消息。这人事无巨细,连院办卫生间在什么位置都给交代得一清二楚,像是生怕哪点怠慢了她。
梁芙醉翁之意不在酒,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对蒋琛说话语气十分客气。然而蒋琛便像是受了某种鼓舞,噼里啪啦又发来一串。
周昙好奇,凑过去看一眼,望见屏幕里密密麻麻的文字,不禁咋舌,“这谁啊?”
“我爸一个学生。”
“有朋友圈吗,我看看?”
梁芙把手机往她那边一偏,当是默许。周昙点开蒋琛头像进了朋友圈,往下刷了几组照片便退出去,和梁芙交换一个一言难尽的目光。
“朋友,我发现你眼光下降得很快。”
“不是他。”
“那是谁?”周昙敏锐地捕捉到了重点。
梁芙再度把蒋琛朋友圈打开,果不其然,往下翻到了中秋那日聚会的照片。她手指定着半晌没动,周昙顺着望去,在十余人的合影里准确无误点出那张一见误终生的脸,“他?”
周昙把图片放大,盯着薄唇狭眼的男人看了半晌,下定论:“这男人不好搞,看面相是薄情的人。”
“昙姐还会相面了?”
“我阅人无数。”
周昙这话倒是不假,她是圈里有名的肉食女,男朋友成打成打地换,厉害之处在于,分手之后把这些男朋友都发展成了两肋插刀的兄弟,一路铺就了她顺风顺水的社交圈。
梁芙夺回手机,“那你觉得我有多大胜算?”
“那得看他图什么,找到他的痛点,一拿一个准。”周昙拍拍她的脸,“你当然不用愁,美貌身材你一样不缺,再不济还有你父母的财富和社会地位。”
梁芙笑说:“我觉得你似乎在委婉影射我是一个只能依靠父母的花瓶。”
“佳士得一年拍出多少个价值连城的花瓶,你买得起吗?”
“昙姐我错了,我买不起,你说得对。”
梁芙要来院里做节目指导的消息在班里传遍,大家打听到了第一次彩排的时间,纷纷表示到时候要列席围观。
彩排的时间距离中秋聚会已过去月余,这一天无疑是蒋琛的高光时刻,出发去院办活动室之前,他把衣服从头到尾整理了三遍,确保身上没有半个褶子半根线头。
李文曜在一旁冷哼一声,“无聊。”
这时候的蒋琛意气风华,没有任何言辞能够打击到他,他站在镜前摆姿势,余光瞧见傅聿城要出门,问道:“老傅,你也准备去凑热闹?”
傅聿城掀了掀眼皮,“我去图书馆。”
“没见过你这么不识货的人,知道梁芙的演出多少钱一场吗?”蒋琛这一阵没少做功课。芭蕾毕竟还是小众爱好,做不到场场爆满,但是凡有梁芙主演的场次,内场票必然一抢而空,这至少说明有那么一拨核心的观众,是很认梁芙这块招牌的。
傅聿城不置可否,拿上书径直走了。
自宿舍至图书馆一路,傅聿城碰见好几个本系的学生,无一例外冲梁芙去的。他多少觉得自己是不是小瞧了梁芙,这明星效应比他想象中夸张许多。
经人文馆,傅聿城与分管学术研究的副院长碰上,停步打了声招呼。副院长臂下夹一叠书本,步履匆匆,仅点头示意。
傅聿城走出两步,又被喊住。
“那个谁,你是梁老师的学生?”
傅聿城转身说是。
副院长抽出一本书递给傅聿城,“帮我拿给梁老师,他今晚上要给本科生上选修课,这时候应该在办公室。”
晚上图书馆人多,怕去晚了找不到位,傅聿城先去图书馆占了个座,再往院办找人。
他们法学院的研究生院,是从去年刚从老校区搬过来的。新楼宽敞,教授都能单独办公,梁庵道的办公室与院长副院长同一层,因此平日里整一层都静得让人大气不敢出。
今天同样如此。傅聿城走到门口的时候,才发现门开着。
办公室里,梁庵道不在,梁小姐却在。
她站得笔直,一条腿抬起,像平日练功那般,轻巧巧地支在办公桌上,手里正在剥橘子。
傅聿城完全没料到里面是这副场景,一时愣住。
梁芙瞧过来,笑得落落大方,眉眼里盛了三分春色,“傅聿城,吃橘子吗?”
第3章 世无其二,郎艳独绝(03)
傅聿城看她一眼,却不接话,只把带来的书按在梁庵道的案头,说:“薛老师让我带给梁老师的书。”梁芙就站在桌前,傅聿城为了与她保持恰当的距离,做这动作还得特意往旁边迈两步。
“那你等老梁来亲自给他,书丢了我不负责。”
“这是梁老师办公室。”哪能丢得了。
梁芙将腿放下,背倚着桌沿,径自往嘴里送一牙橘子,偏着头看他:“你前脚出门,我后脚就给扔进垃圾桶去。”
“你会吗?”
“说不定,”梁芙笑说,“你可以试试。”
傅聿城顿了一瞬,忽地伸手,将那本书又拿了回来,朝着梁芙走近一步,一手夺了她手里还剩大半的橘子,一手将书往她怀里一塞,沉声道:“那只能麻烦你亲自转交了。”
靠近的瞬间,那一霎呼吸就落在她鼻息之间。
傅聿城脸上带了点笑意,但目光并不热烈,反有三分冷淡,整个人显得极矛盾。这人很复杂,与她过往所见这年龄乳臭未干的男生全不一样。
梁芙猝不及防被反将一军,与他视线相触,又慌不择路地避开,简直是坐实了自己色厉内荏。
论年龄,梁芙比这一届入学的研一学生还要小上半岁,但她十六岁就进了舞团,演出经验丰富,上过国际性质的大舞台,领导、记者皆能圆融周旋,如今少有场合能让她分寸顿失,只一回合交手就给人打得落花流水。
梁芙便又迎向傅聿城的目光,笑容更盛,“好啊,你叫我一声师姐,我就帮你转交。”
这事还有什么,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阿芙,你还不去活动室?”外面响起脚步声,梁芙给烫着似的赶紧跳开。
梁庵道进门,瞧见自己女儿跟自己学生仇人一样,隔了一丈三尺远。没细想,梁芙已迎上来,把那书递给他,“傅聿城给你带过来的。”
梁庵道道声谢,问道:“今晚有课?”
傅聿城说,“没有,我来图书馆自习。”
对于傅聿城这个学生,梁庵道是很满意的。那时候研究生保研面试,梁庵道是面试老师之一,面到傅聿城,听他问答间滴水不漏,理论知识十分扎实,便暗暗留了心。但他是外校学生,做老师的不便过问。后来到了该联系导师的时候,那天梁庵道一到院办大楼,瞧见傅聿城站在自己办公室门口,当下便将人收归门下。
如今指派他做事,每回也都办得妥妥贴贴,这学生勤勉好学,比及其他学生有更强的主动性和目的性。多少人读到研究生了也还稀里糊涂,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学习,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学法律。傅聿城不一样。
梁庵道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末了不忘开玩笑:“我听说好些学生要去活动厅围观,你不去瞧瞧?”
傅聿城微微笑了下,“用不着,以后跟梁师姐见面的机会多。”
梁芙没参与对话,忽听他称“梁师姐”,结结实实吃了一惊。他显然是故意,这三字让他喊出点戏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