馥羽叶栾(71)

作者:徐攸亭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沈绥把伞支过来,叶栾不用弯腰就躲进他的庇护之下。

“都护顺道路过了尚书省么?” 她昨晚听沈绥要进大明宫一趟与圣人议事,但这议事时辰未免也太长。

沈绥低头看了她一眼,道:“我若不来,想必你今晚就不回去了。不管这风雨多大,你也得盼一盼我来接你。”

习惯了在夜里独自回晋昌坊的那座屋宅,她很少想到有人会来接自己这种事。她悄悄搂住沈绥胳膊,却道:“我本就在等着你来接。”

雨声敲打地面的气势恢宏,她声音轻得差点被盖过。马车就停在不远处,他们坐上去后,沈绥递来一盒膏子。

“上次准备的仓促,可能作用不大。龟兹之地生长着对此症有用的药草,我便带回长安拜托太医另做了盒,耗费不少时辰,许能更有用些。”

打开还有股九节槲的清香,她牵起嘴角,笑意并不明显。揣进袖里,倾身靠在了沈绥肩头。她闭上眼,静静听马车外雨声肆意,仿佛万物都在和歌。

这样安宁地行一段路程,不知何时还能再有。

浑浊的凉风鼓动窗帘,沈绥抬起一只手压住,另一只手从叶栾背后伸出扶着她的腰。她睡着了,沈绥轻手撩起垂落于她额前的发,好让他将她的睡颜看得更清楚。

马车在门前停下,沈绥掀开帘子看了眼,然后叫醒她,说:“到了,吃过晚饭再睡罢。”叶栾迷迷糊糊睁开眼,钻进他的伞。

马夫掀开自己宽大的竹帽,隔着错综雨幕凝望他们偎在同一把伞下的身影,雨落入他发间顺势流了满面。他们是怎么开始的,他对此一无所知。

袁明焕吸了口冷气,举起袖子抹干脸,又重新戴上了帽子。跳下马车后走来同样装束的马车夫,他满脸激动地说:“我妻卧病必须得照顾,真劳烦您帮我跑着一趟了……”

袁明焕囫囵应付了几句,便转身离去。

雨一直下,直到翌日天明。

从六月末的大明宫宴会到七月十六,长安城里里都热闹非凡,往来碧眼卷发的异邦人更是络绎不绝。今日周朝唯一的公主大婚,八方来贺,万人观礼,红毯从朱雀门一路沿着朱雀大街绵延向南。

这些日子以来,关于李宜鸢和谢禹舟的传言从未断过,原本是谢禹舟求见李宜鸢不成,后来变为了谢禹舟将公主谢绝门外,此时把李玺惊动地不得不将两人分别传唤来,最终令公主在成亲前被禁足于承香殿。

沈绥和叶栾作为朝廷要员当然是知道其中一些。今日坐马车不容易经过红毯,他们只好从晋昌坊步行入皇城。沈绥终于道:“先皇都能向天下昭告自己的错误,为何李宜鸢还要躲躲藏藏,将自己的婚姻多年前就种在了叶家人的尸骨上。”

叶栾望着前方巍峨的皇城,道:“我没想到你会专门挑在谢禹舟与李宜鸢成亲前告诉他。”

“我擅自替你做了决定,你生气么?”沈绥偏头细细观察她的神情,语气轻柔,拉住那只袍袖下的手,因随时被他攥着,早就不容易冷了。

叶栾摇摇头,道:“有一晚,我见过了宋暮词……”乔装打扮过的宋暮词悄悄来礼部找她,后宫不见内臣,尽管气氛紧张,宋暮词还是稳住了心神道:“先皇陛下殡天前唤我床前侍奉,吐血不止,气息稍匀后,便道:‘朕余生潦倒,方知因果循环,不得不怪罪于从前贪婪残虐。登帝之后,不觉辉煌,唯忆身作傀儡不得自由,闭目塞听错爱厮人,更悔斩杀忠臣,损大周半壁江山。此去矣,必谢罪。’”

叶栾微微怔忪,好似还没有从宋暮词转达李徽的遗言中醒过来。在这个尚起风的夜色里,宋暮词话音一落,便只有竹叶飒飒摩响之声。

宋暮词默默看着叶栾,而后飞快低下头扭住手帕道:“之前一直没有勇气来寻叶尚书,此举就算是为了您太液池救命之恩再冒死也得前来。我没有别的意思,但看尚书为从前的叶家不遗余力,您总该是必须知晓的。”

关于太液池救命之恩,宋暮词显然误会了。就当她还想说那日如何被推入水时,却忽然传来脚步声,她惊地放下帷帽飞快离开。

宋暮词是个柔艳美丽的女子,明显比自己一般接触到的后宫之人更聪慧善辨,更有自身思想,不过面对危险时还不够伶俐。

把宋暮词找她的这件事情交代完,沈绥微叹口气,道:“你知道么?许多事情你不对我说,我便无从知晓。”

叶栾回手握了握他的,只是微微一笑。有时候说与不说已经不重要,默契本就不需要过多语言。

她对沈绥的参与进那两人的婚事中始料未及,好像他只需凭借身为旁观者的纯粹愤懑与正直心理,就可以做的比自己决绝。

但沈绥那举动的主要原因,仅仅是为了替叶栾给李宜鸢应有的教训罢了。

城里的各路官员各项工作还算井然有序,为避免有人趁婚典鱼龙混杂发生事端,沈绥派了十二卫频繁走动于皇宫之中。尤其是异邦人必定逐个检查,就怕他们当中大部分并非为公主婚典而来,而是别有用心。

沈绥要前去办事的左威卫与尚书省隔一条街相对,他们行至尚书省时碰巧与赵启怀打了个照面。赵启怀正是从李玺那递了昨日的牒状过来,看见叶栾长吁了口气,道:“陛下有令,让尚书您即刻去承香殿,一路跟随公主殿下做幕前仪司。”

“我?”这种事情本该早由单芳担下来,但她早被打的数日卧床不起,这种事情又落在礼部头上了。赵启怀面上也是不情愿,道:“礼部还有些事情等待您下决策,陛下说谢家的仪仗还需更隆重些。”

时辰不早了,夫家在黄昏时分就会从丹凤门进入大明宫迎接公主。叶栾心中也有别的意思,只匆匆交代了赵启怀一句,“你自己做决定便好,实在拿不准地可以与其他人商议,吏部侍郎或许有空。”

“我先送你过去。”沈绥不放心她孤身又去李宜鸢那里,但叶栾回说无碍,但她实际上也有别的心思。

承香殿位于太液池后,拂过水面的风自南向北,此刻殿中香雾袅袅,帘幕垂地,轻盈的物什都在微微荡漾。

一面铜镜映着奢华无比的公主头冠,其中镶嵌着数不清的珍珠、玛瑙和螺钿等等宝石。头冠沉得李宜鸢直不起脖子来,稍休息一阵就命侍女取掉另换。久久未有人答应,她不耐烦地睁眼望进铜镜里,后面竟空无一人。

有人从她身后慢慢地走来,脚步轻盈得没有声响。李宜鸢睁大眼看着镜子里出现的脸,头冠上的珠翠不停颤动。她是在害怕了,叶栾忽然有点想笑。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以谢读者

第59章 乱世起

“你来干什么?”她的手不由自主紧握在一起,身子动也不动,全身警惕地盯着叶栾打开了她妆台上的妆奁,取出一对镶嵌着宝石闪闪发亮的耳饰。

“单芳无力伺候殿下,圣人命臣全程跟随,殿下还不知道么?”缀有长串宝石的耳饰流光溢彩,叶栾轻轻摁住她的肩,“公主身份尊贵,不肯少了排面,多少人为达到你的要求为婚典劳心奔忙,公主还缘何一个头冠都戴不住?”

雕镂花球状的坠饰精致玲珑,上端圈着半圆状的钩子倒是纤细,钩尖一不小心就会把耳垂戳穿。

“你是想报复我么?那天打算诬陷你和宫女通奸?还是因为多年前叶家的事情?”她越说越激动,“我就觉得你为叶家做的事情不简单,你也姓叶,你和叶馥羽到底什么关系!”

她动得厉害,叶栾居高临下地向她镜中的脸投去眼神,道:“头冠动了就会勾起头发,到时谢学士来接,殿下这里还没收拾妥当。别动。”

最后两字,叶栾说地轻但咬字重,透着股令李宜鸢都恍惚片刻的威穆。“小心这钩子不长眼地割破你的耳朵,血和胭脂都混在一起脏了颜色。”

她一感受到银制耳钩的凉意就闭上眼,脸部肌肤颤栗起来,脑海里全是叶栾随意狠戳,让耳钩划烂耳朵流下鲜血的情形。

“好了。”叶栾的手放在她肩上,面带某种难以言喻的浅笑。李宜鸢看见镜子里完好的自己和华丽的耳饰,身体却抖地更厉害。

“他知道了又怎样,今日我们总是要大婚的,除非你现在就杀了我。他纵使因为那件事情不愿意,但皇威没有人敢不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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