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瑶脸色煞白,似乎根本听不进去。周梓瑗看着时瑶,又看看波涛汹涌的暗色海面,只略一迟疑便脱下上衣,皱眉就要往海里冲:“我去看看。”
“不行!”余甜突然拉住周梓瑗大吼出声。
余甜太过紧张的反应吓了周梓瑗一跳,他怔怔地看着余甜,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
海上的浪却越来越大了。
时瑶还紧紧盯着海面,她几乎就要开始祈祷。巨大的恐惧攥住了她的心脏,这一刻,她感觉被海水淹没的人就是她自己。
心里的恐慌渐渐渲染开来,一个声音在心底放大:我会失去他。我会……失去花明决!
时瑶再一次被熟悉的无力感笼罩,就像当初花明决一声不响离开时那样。然而这次更加强烈,让她更加恐慌。
如果他就这样被大海吞噬,她又能做什么呢?难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吗?
想到这,时瑶再也坐不住,她抖着腿站起来,几乎要冲进海水里。突然,临近岸边的水域出现了一阵波动,紧接着,花明决拖着陆溪“哗啦啦”钻出海面。
时瑶感觉哽着自己的那一口气突然就喘出来了。紧接着,鼻酸眼涨。
“在这呢!”
“哎呀,好像两个人都没事。”
“小伙子好样的!”
“医疗队呢,快来救人!”
在一片嘈杂的喊声中,时瑶疯了一样冲过去,紧紧搂住了花明决。花明决被她撞得一晃,安抚性地揉了揉时瑶得头:“我没事,你找人看看他怎么样了。”他指了指被他架在身边的陆溪。
陆溪被海水呛得脸色发白,死鱼一样被花明决扯着胳膊,时瑶这才回过神,慌乱的哦了一声,连忙从花明决手里接过陆溪,让他平躺在沙滩上。
时瑶纷乱的情绪还没有平复,身边乱七八糟,吵吵嚷嚷的人声充斥耳膜,几个医疗队的人慌忙赶来,对着陆溪又掐又按,时瑶茫然了一瞬,再抬头,发现花明决已经走很远了,只留下一个背影。
他走路的样子好像有点奇怪。时瑶皱起眉。
花明决确实有点奇怪,他扶着腰,每一步都走得很沉。后腰的刀伤浸了水汽,开始有一阵没一阵地痛,腰椎骨缝里就像灌了风,丝丝发冷。
然而,最令他感到奇怪的是此时遍布全身的,火烧火燎的感觉,刚刚隐约的钝痛持续到现在,给海水一泡似乎变本加厉,他走路发飘,眼前的光线也越来越模糊。
“唔。”不知走到了什么地方,他腿一软跪倒在地,身边是个阴凉的巨石,他似乎还没有走出那片金黄色的沙滩。
花明决索性靠在石头上,背后传来的凉意稍微缓解了体内灼烧的感觉,却让后腰的伤口愈发疼起来。
他一只手撑着额头,不断挤压眉心妄图使自己清醒一点,另一只手气愤又无奈地狠狠锤了沙地一拳。该死,自从离开交点,他就不断在时瑶面前暴露自己的软弱,他越想在她面前展现强大的一面,就越事与愿违。
花明决在一阵阵的眩晕中感觉心头苦涩,他已经什么都不如别人了,可是现在,就连这副身体也要跟他作对!
他想尽量让时瑶看到自己好的一面,有什么错吗?
花明决心里焦躁得要命,忽然,一只清凉的手贴上了他的额头,他愕然睁眼,看到了近在咫尺的时瑶。
“你……”花明决怔然,却又在反应过来后本能地皱眉,“你跟过来干什么,我不是说了我没事。”
“奇怪,好像不是发烧。”时瑶自顾自地嘟囔,又凑近在他后颈处闻了闻,“也不是发.情啊。”
“喂。”花明决下意识后仰,但身后就是巨石,他也无处可退。
似是被眼前的情形逼迫,花明决心底升起一股烦躁,语气也沉了几分,眉眼间分明有些气急败坏:“你走开!”
别再让我难堪了!他想。
花明决想躲开时瑶的桎梏,可惜,他一动浑身就像散了架一般的痛,这让他心底的烦躁又平白多了几分。
到底怎么回事!他对自己这副莫名其妙的身体已经无语了。
“我走了谁照顾你。”时瑶淡淡出声,似乎对他的冒犯视若无睹,她习惯了,从初一见面的第一次开始,花明决对她的好意都是报以这样的态度。
她关心他,他说不用。
她帮助他,他说多管闲事。
时瑶一度觉得他就像一头犯倔的小驴,也为他的不知好歹生过不少气,可是,五年后,她救下他,他乖乖接受自己的照顾时,时瑶又泛起了一丝不安,她好像更习惯那个总是出口伤人的花明决。他昏迷中的无力拒绝和清醒后的疏离忍耐,都不是她想看到的。
我这不是有病么,时瑶自嘲地想着,拉下花明决的手,代替他去揉那一小片被他掐红的眉心:“哪里不舒服?呛水了还是怎么?我带你去医院吧。”
花明决紧锁的眉头渐渐张开,他似乎有些不解地看着时瑶,半响,他整个人都松懈了。花明决把半个身子搭在时瑶身上,下巴正好搁在她的肩上,他闷闷道:“时瑶,你……喜欢我什么啊?”
是啊,她究竟喜欢自己什么?花明决终于问出了那句从五年前就藏在心底的话。五年前,他把跟时瑶在一起的时间看作飞蛾扑火的长夜,他知道总有一天两人会渐行渐远,所以他不想追究、不想活得那么清楚。
他是贪恋光芒,是在享乐。
然而,他没想到,五年的时间不足以磨灭他对一个人的喜欢,甚至让他在孤独的黑夜里反复咀嚼,反复回味。他更没想到,如此这般的人不止他自己。
他觉得自己好像变得更加贪婪了,他想要更多,用什么方法都好,当时瑶一头撞进他的领地时,当时瑶口口声声对着自己说喜欢时,他心动不止一点点,竟卑劣地警告她,以后不许后悔。
只有花明决知道,他越强硬,就越卑微。
他摆脱不了那种飘在云端的感觉。那是一种不真切的朦胧、不踏实的失重,在与时瑶重逢的这几天里,这种心态时常折磨着他,他实在不明白,时瑶喜欢他什么。
花明决贪恋着怀里的温度,觉得自己身上的灼烧都似乎减轻了些许。
他喜欢,很喜欢很喜欢,但是,有些话他还是要说。
“你只是……因为我不告而别,所以自己心里过不去。”时瑶感觉肩上那个棱角分明的下巴一动一动,吐出的话热热闷闷的,好像藏了数不清的委屈,却又像平静的湖面,听不出任何波澜。
“嗯?”时瑶轻轻询问,她不明白花明决突然怎么了。
花明决整个人好像更加无力,他像根挂在时瑶身上的过水面条,一开口声音都哑哑的,似乎在忍耐着什么不适:“你有那么多选择,我是最不划算的那一个。”他轻笑,“时瑶,你好像比初中更傻了。”
远远的传来海浪的声音,然而巨石后面却十分静谧,有小小的寄居蟹从两人身边爬走。
时瑶闻言皱眉,突然推着花明决的肩膀,将人按在巨石上,她直勾勾地盯着花明决,似乎有些动怒:“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优柔寡断,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喜欢你,我只是在跟自己较劲儿?”
“唔。”花明决晃了一下,脑袋更晕了,他眯着眼睛看时瑶,越看越觉得舍不得,越舍不得越难受。“不是么。”他听见自己说,“除了放你鸽子,成了你第一个无法掌控的人之外,你还有对我执着的理由吗?”
他说出这种话几乎有种报复的快感,他感觉自己每吐出一个字,就有一只手在自己心上揉.搓,也许,他就是在报复自己,他恨自己不够完美。
那股遍袭全身的烧灼感更加强烈,花明决低头喘了口气,然后试图推开时瑶。他想,或许我该像五年前那样,独来独往,不需要任何人关心,是时瑶让我变得软弱。
“花明决。”女孩的声音带着一丝气愤。
他的手腕突然被时瑶扣住,时瑶压着他,不让他乱动,巨石的阴影遮挡着时瑶,让她的神情看起来不是那么明媚,女孩嘴唇微动,目光中透出一丝冷意:“别忘了,是你先招惹我的。”
“时瑶……”余下的话音被吞没,女孩的气息近在咫尺。花明决脊背紧紧贴着石壁,顺着时瑶的动作仰起头。
好软。他想。
他也软,他从心里开始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