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用字而已。”
这天晚上男孩没有学会多少,一来,虽然是简单的常见字,要他一下记住所有是不太可能。墨鸦也没什么多余的反应,相比文字,保命的武功对他们来说更重要。照他来想,每天认几个,一年还能千来字呢。二来,男孩一整天都在训练,困倦的他下巴一点一点都戳到竹简上去了,墨鸦直接拎起他衣领把男孩扔回了西屋床上。嗯,多睡觉,长的快。
墨鸦退出去的时候听到男孩模模糊糊问他。
山上那种白色小鸟叫什么?
哪种?
头上三根毛,尾巴特别长……男孩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进入了睡梦。
墨鸦想着韩国境内的鸟类。白色的,三根翎子尾巴长。
那是凤……臭小子,怎么这么快就睡着了。
墨鸦摇摇头,走出去时忍不住伸个懒腰,站在外间默默算计着下午接到的任务该怎么做。最近的任务出格的多,虽然所有的任务都是将军的意思,可是……墨鸦捏着自己下巴,不对。
是将军又要有大动作,还是有人针对自己?
少年眼神一凛,还是去找人确定一下为妙。
“你怎么来了?”
整洁的庭院里鹦歌一身夜行打扮,刚从院中翠树飞身而上就在上面瞧见了院外来的墨鸦,便一个跟头又翻了回来。
“有任务?”
“嗯。”
“急?”
“不急。”
墨鸦抬眼望望黑漆漆的房舍,鹦歌会意。
“她睡了。”
墨鸦轻叹一声,鹦歌同样一幅无奈的样子。
“带徒弟很麻烦吧,早和你说不要太期待。”
“不是这个。”墨鸦摇摇头,“最近有反常的事情么。”
“你指……什么?”
墨鸦微微低了下巴。“很奇怪,这半月,信鸟日日来发任务。”
鹦歌诧异,半晌才道:“难怪瞧着你这几日精神不好,尾巴毛都耷拉了。”
如果是五六天之前还可以理解,那时将军精心筹划的杀人宴会还未结束。大家任务多一些便罢了,刺探情报做好万全准备是必要的。可是现在,墨鸦几乎每晚都要出去打探不同王公大臣的活动情况,暗中杀掉他们活动频繁的手下。
“这样说……那场宴会我便觉得奇怪,给你安排的位置太容易暴露了。”鹦歌渐渐蹙了眉头。
“我的运气向来不错。”墨鸦冷笑一声。“不是有人死了么。如果杀他的那箭再快些,我也躲不过。”
鹦歌记得清楚,宴会请来的主角是韩王的新宠,那人手下有个极善射箭的高手。羽箭如流星闪电,屋梁上的墨鸦脚下故意一绊,顺势后仰,那箭矢便擦着他头顶飞过,竟直接将他身后的刺客钉在了屋顶。
“他们下了决心要你死,连将军的任务都不顾了。”鹦歌的语气充满了担忧。她抬头凝视着墨衣少年隐在夜色中的深色瞳孔,心越来越沉重。
“还有十五天。”
墨鸦突兀冒出来一句话,鹦歌却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他指的是一年一度的演武。演武会是为将军增添乐趣而办,期间夜幕与侍卫队所有成员都要上台比试,比武中刀枪无眼,生死由天。将军喜看力量的争夺,喜欢弱肉强食的节目,还常常要他们加点血腥的助兴表演。本来这样残忍的比武,参与者们没有什么兴趣,但是有一点让他们蠢蠢欲动,那就是前一辈的第一刺客就是在比武中被将军认可,得了这个称号,从而平步青云成为将军信赖的手下。而今年的演武日子又快到了。
鹦歌轻叹。“不等了么。”
“已经如此,再拖着是愚蠢。”
“若是接下来的十五天一直夜夜奔波,你会被耗垮,鬼鹰的目的必是在防着你太过出色引起将军的注意,可让我来说,他这次会更狠,趁着你精神不济,直接在场上要了你的命。”
“拒绝暗部任务也会死。我别无选择”
风中一片静默,两人皆是不语。明月被乌云遮掩,化不开这浓重夜色。
墨鸦深思一阵,缓缓开口。“鹦歌,我……”低沉的声音带着几分恳求,墨衣少年似是有话难言。
不该是这样,鹦歌在内心拼命摇头,为什么墨鸦会被逼到这种地步。这世间最快的鸟儿应畅快长鸣,犹豫为难的语气实不该出自他口。女子几乎是立时开口截断他。
“你说,我做。”
墨鸦一怔,眼中有几分动容,他的目光从女子脸上缓缓扫过。
“……帮我照看一下十七,这半个月我不能回来。”
潇潇晚风将几枚翠叶吹落,落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好,你多加小心。”
弦月从乌云缝隙中透出浅浅光晕,庭院翠树下,只勾勒出青春女子窈窕的身影。
十三
男孩起床之后没有看到墨鸦。床铺是冷的,院里也没人。男孩愣了一小阵,他绕着外院跑了二百圈,那人还是没回来。望着俞来明亮刺眼的太阳,男孩捏捏衣兜里面的墨色石牌,去伙食房打包了份吃食,自己一个人向昨日的悬崖赶去。
当他气喘吁吁登上崖顶,日头已经移了好大一段距离。不知道墨鸦怎么挑的地方,这一段曲折坎坷的路是训练体能的绝佳路径。抹掉额头的汗滴,男孩在崖边静坐,按着昨日里独眼老教官说的方法调息吐纳。墨鸦和他说过,这个事要抓紧。
接近正午,男孩调息结束。他睁开眼睛,慢慢起身向后面的大石头走去,当看到那空荡的时候心头莫名失落。
十七?独眼教官看到本该在打木桩的男孩站到了他的身边。
你师父墨鸦么,一个刺客,不是在巡逻就是出任务呗。
男孩点头,没再多说。
一个任务要多久呢?男孩向孩子们打听。
这分任务,师父说他在秦国潜伏过两年。这是冷着脸的千面对男孩的回答,铁甲把千面拉开。
别听他瞎说,杀人还不是眨个眼睛的功夫。
到掌灯时分,男孩依旧没看到墨鸦。房门轻响,男孩条件反射向门口看去,却发现不是墨衣少年,而是那天和他说话的女刺客。他对这位安慰过他的女刺客有几分好感。
“墨鸦在吗。”
男孩摇头。
“不在啊……”鹦歌环视一圈,目光又落到男孩身上,微微一笑。
“他出去多久了?”
“早上便不在。”
“墨鸦不在,你可有勤加练习?”
“都做了。”
鹦歌一笑,指着桌面上的几卷竹简,“你自己怎么学字?”
“……”男孩小脸浮上不显眼的尴尬。
鹦歌摆摆手不再追问,男孩松口气。
“任务都是保密的,也不知墨鸦去了哪里,要是他明个也没回来,你来我这儿和小鹂一起认字。墨鸦的徒弟,我总要照顾几分。”鹦歌一边说,一边拉开门走入夜色,连男孩的态度都没有征询。
要是明个也不回来……耳边回响着鹦歌的话,男孩心里说不上难过却也有几分压抑,默默熄灭了灯爬上床。
此时墨鸦藏身在狭小避风的山洞里,没有点火。
昨日信鸟带来的任务要他杀掉一个刚成名的杀手,按规矩今早就该把任务交上,如果失手也该回去说明情况领罚。但他从昨夜出来到现在都没回将军府。
他已经通过了考验期,做这种小任务时不会被人监督,也不会有同伴牵制。暗部里的虽然心怀鬼胎,却不敢派人跟踪,以为那样会很容易被将军发觉。他们通常会在黄昏清点离府的刺客,整理当天交上和未完成的任务。现在该发现自己未归了。
鬼鹰,暗部副主事,被暗部的老主事称赞为夜幕中最利的剑,在暗部地位颇高。
墨鸦表情凝重,暗自计较。一心想要他死的人里面以叫鬼鹰的年轻人为首。鬼鹰已经二十二岁,刺客的黄金生命太过短暂,鬼鹰在同辈中年龄偏大,与老一辈接近。若三年内再拿不到第一刺客的名号地位,这辈子恐怕也无缘了。所以,他才这么急着拉拢其他刺客,铲除有可能阻碍他的绊脚石,确保今年演武上只有他自己能得到将军的重视。
可惜啊,墨鸦无声勾起唇角,敌人想要得到的东西,乌鸦一定会抢过来的。
石子飞射,洞外一个小黑影连哀嚎都没发出就再没了气息。墨衣少年遥遥凝望地上的小尸体,这是派出信鸟来寻他么,这种时候也只能对不起你这小家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