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鸬鹚,他们走了多久了?”
“我想想,八十多天了吧。”
“原来这么久了……”
“是啊!我都忘了鲤鱼长什么样子啦,哈哈哈哈。”
白凤也忍不住跟着笑了几声,回想着墨衣少年的样子。
还好,他还记得很清楚。
他压下心中莫名的异样与鸬鹚道别,这一天,又要过去了。
五十三
白衣女子双手合十,绿色藤蔓将年青刺客吊在半空,奇妙的浅绿符文来回穿透他身体将带出来的信息一点点反馈到女子手中。刺客已是奄奄一息,可还是提着精神不在乎的笑着,白衣女人绕有兴味瞟他一眼,慢条斯理的开口。
“你真是个怪人,一个杀手还讲侠道。”
这是赤鲤第一次听到她讲话。
“刚才我还可惜你这么漂亮却是个哑巴,你们阴阳家是不是都喜欢装残废。”
“我便告诉你也无妨,省的到地下还乱嚼舌根。”女子白净的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笑意,她满意的收了内力,刺客便被重重摔在地上。女子红唇轻启,天籁般的嗓音如同最典雅的歌唱。
“木性,坚韧无言。”
“无盐?那不好,该加点糖。”赤鲤大笑,血已将他自己身下土地染红,但他好像没有感觉一样,一丝不肯示弱。
“呵……说说你吧。你以为,自己刚才就很英雄了?”白衣女人没理他的调侃,反而微笑着蹲下身子瞧他,碧绿的瞳孔尽显美艳妖异。
“刚才那个人叫墨鸦,对吗?”
赤鲤凝视她隐含戾气的眼睛,突然他再次笑了,带着几分得意骄傲。
“你追不到他的,他是这世上最快的鸟。”
“是吗,”白衣女人素手扬起,细小的枝蔓绕着她的手臂如小蛇蜿蜒。“你还活着,这就是他最大的漏洞。”
“难道你还要给我治好不成?”
“那倒不是,”白衣女子笑的残忍,“你的记忆,足够告诉我他下一步会去哪里了。”
白衣女子转身离去,出人意料的是她没有对刺客下最后的杀手,许是自信于自己的判断。
死亡已不可避免,赤鲤在失血的昏沉中望向纯净的天空,发觉这最后的时光竟有很多事可想。
他自幼闯荡江湖,潇洒不羁浪迹天涯。在最多情的年纪遇到了世上最好的女人,虽然相见无期,也聊胜于无。至于后来?后来他想为女子赎身但是没有钱。他想来想去便去做了刺客。
去他的,还不如当小偷逍遥自在。
当刺客时也认识了不少人,那会儿他们兄弟几个玩的不错。乌鸦在同辈中最小也最机灵,他记得小乌鸦曾抓住他问大鲤鱼你游得有没有我飞的快。
游不动啦……赤鲤眼前渐渐黑了下去,嘴角的笑意却越来越浓。算算这辈子也值了,老子最后英雄一把,你可别感动哭了。
不过还是对不住啊,在这个女人面前鲤鱼连自杀都做不到,你可千万别被她追到。老子替你夸下了海口,要是一会在底下见着你一定把乌鸦毛揪光摁到黄泉里揍。
……
“分开。”墨衣少年下了命令,七名精兵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最后把目光看向他们直接的上司。
侍卫统领沉默一阵摇头拒绝了墨鸦的要求。少年凝视对方片刻,随即转过头去不再说话。
月黑风高。
“别这样。”短暂的休整,侍卫统领在无人处轻轻拍拍少年肩膀。“难道你想和鲤鱼小子一样?”
“……不会。”
“任何人都会有私心,可前提是——保住自己。”
侍卫统领一改往日的豪放野蛮形象,现如今的他倒像是一个十足阴谋家。也是,将军的老部下怎么能没点本事。坐在石头上的墨鸦抬起头来,嘴角露出了冷酷的微笑。
“我以为认识你很久了,却好像从来没认得你。”
“你没见过战场,不晓得那些道道。”这人忽然又和蔼可亲起来。“你听没听说过诱饵?”
“当然。”
“那些人是保不住的,不如牺牲了他们保住最有价值的人。”
“你么?”
“哎,难道你不想活着?”侍卫统领苦笑一声,他颇有些尴尬,可随即用刺客们熟悉的长官口吻重重提醒少年。
“墨鸦,别忘了你的身份。”
刺客,死亡与暗夜的赞美者。常年行走在幽冥地狱的他们摆脱不掉血腥泥潭,这里没有光,没有希望,一切善良与美好他们都不配拥有。
少年瞳孔骤缩,手掌不自觉的握紧。侍卫统领观察到他的变化十分满意,他继续向下说。
“你得清楚,那些村民是赤鲤害死的,正是他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才造成这个结果。”
“你别被那个小子所谓的侠道弄糊涂了,你想分开救那七个人的命,你就不怕他们被那女的抓去索取记忆?早晚是死不如死在关键的地方。”
“因我们而死的人已经很多,所以我们必须活下去才对得起他们。套用你们刺客的话,不论是什么手段,任务必须完成。我们的任务,就是活下去,把消息带回去交给将军。”
“一切为了最终的目的,所以我要像以前那样再给你安排一个任务,我和你一起做。”
不知是春寒还是夜深,墨鸦只觉得身子如坠落冰河一般寒冷,这冷刺破血肉直钻进了心里。他放佛沉在无底的深渊,声音从遥远的水面模糊着传来,却在临近耳畔时清晰的悚然,炸的他几乎失去了思想,变成缠绕他一生的噩梦。
“回到韩国前,杀掉你在路上看到的每一个人。”
五十四
杀掉……所有人……
侍卫统领自去小队那里检查众人情况,墨鸦沉默一阵,他缓缓抬起右手,指尖多了一只黑羽,本该凝视羽毛的目光有意无意向身后瞟去。
一个慌乱的身影狼狈地从树后滚出,此时这本该英武的汉子脸上满是惊恐,他跪在少年面前,强作镇定的声音有明显的颤音。
“墨鸦……大人。”
墨鸦瞟了一眼,他记得这人姓魏,是一名新从下面晋升来的士兵。
新兵身上颤抖着,他没法对这位刺客说自己什么都没听到,他已经知道了自己不久的命运,无论如何都会死,或者是被自己的上司当做挡箭牌扔给那个可怕女人,或者是被眼前的刺客灭口。他张张嘴,诺诺出声。
“大人,小人家住将军府外民巷,小人斗胆……求,求大人劳累,给家中妻儿传个死讯!”
他把头重重磕在地上,在一片死寂中等着最残酷的现实。恐惧是如此清晰而漫长,他的喉咙在紧张的吞咽,这是他一生中最难熬的时光。
然而这漫长过于真实,他终于察觉不对,大着胆子抬起头。
士兵诧异的张大嘴巴,眼前空荡荡的哪里还有人。他抹抹眼睛的湿润,随意挑了个方向踉跄着向林中逃去。士兵劫后重生的表情落在上方一双黯淡的眸中,墨衣少年落在最高的树尖,肩头摇动的黑羽保持着与他同样的沉默。少年直直仰起头颅面向无边无际的夜空。这是最后一个没有血腥的夜晚,从此之后,他将再也不期待黎明。
……
追缴他们的人多了起来,不止阴阳家。侍卫统领断定是消息网上的那个断点不想让他们回去,为此不惜勾结外面的势力。必须杀,任何看到他们踪迹的人都有可能被敌人利用。
他们走最快最近的路线,除非必要,不入城镇。
第一日,送货的商队在与他们擦身之际永远停在了荒野;夫婿下田劳作却再也回不来的妇人们哭倒在村口。
第二日,齐国新上任的官员死在了上任的大路上;路边冷去的乞讨小儿被扔进了乱葬坡。
第三日,没有名气的流浪班子彻底失去了生机;要财要命的山寨群龙无首土崩瓦解。
第四日,第五日……
少年指尖的血液从未干涸,旧的血迹还未风干,新的就迫不及待覆盖上去。
他们过河时,浸在水里的衣服散出去红色,引来腐食的鸟虫。
少年已不再使用羽毛,因为那些数不清的黑色利刃早已经用光。
若一击之后人还在挣扎,他会下意识再补上一刀。脑子里木木的想,羽刃钝了,回去要好好磨磨才行。
十……一百,三百,五百……
多少了,多少了……他不敢再数,那些数字越来越变得不认识,组成他们的无数的“一”如同诡异的符文分解变化成枷锁将他四肢紧紧缠住,重重碾压绞索着带动他抬起手臂去切开下一个喉咙,补充进新的“一”。那枷锁随着新养分的加入变得越来越粗重,直把他压的喘不过气,他毫不怀疑最后承受不住的他会被吞噬进去变成里面毫无差异的“一”,湮灭在死亡的虚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