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粉(44)

为了不让热气熏花镜片,她把眼镜摘了,眼神也就无处可藏,全然曝露在视野中。

她态度平淡温和,看不出喜怒,陈莳萝把那片莲藕夹了,又往盘子里扫了一眼:都吃得差不多了,应该没有第二片剩余的莲藕了。

莲藕是唐璨点的,应该也是她平时爱吃的东西。

陈莳萝把莲藕送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沉思起来。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发现唐璨这人非常地随和,也很好说话,这表现在她对别人宽容到几乎放纵的态度,只要是别人提出来的要求,她一般都没什么意见,就算偶有迟疑,结果也基本上都是同意。当然这也许是表象,因为她这么做可能只是为了避免与人争执的麻烦,但内心其实在问候对方的祖宗十八代。

她不知道自己在不在被“问候”的行列里,也觉得吃了最后一片莲藕有点过意不去,于是把只剩鱼骨的烤鱼掀开,用筷子指了指底下剩余的配菜:“你吃吧,我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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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吃完已经到八点半了,两人又在商场里逛了逛,陈莳萝往娃娃机里投了三十块钱,结果什么也没有抓到。

十点钟,两人到达了唐璨说过的“旧小区”。

的确是个挺老旧的小区了,十几年前是单位宿舍楼,住户本来就少,楼栋也盖得不高,安保措施比起房地产开发的小区要差上很多。这里的单位搬了办公地址以后,小区里的住户也逐渐减少,最后就只剩下零零星星的几户人家,零散地分布在每幢楼里,一眼望去,大部分窗扇都是黑的,只有零落的几盏灯亮着。

保安室里亮着灯,只有一个穿旧制服的保安在座位上打瞌睡。小区没有隔门,如果保安不拦,直接就能走进去。

唐璨走到一幢楼下停住,开了手机电筒往上照,看了半天,终于找到了斜在墙壁上的、褪了一半色的楼栋标号:“是这里,B栋,他是从六楼的平台上跳下来的。”

陈莳萝仰头往上看。

这栋楼有十二层,六楼的位置有一个横伸出来的平台,算是一个小天台,借着月色,还能看见上面横架起交错的晾衣绳,大概是住户们平时拿来晒被子用的。

她看了看周围:“那我们上去看看?”

“从电梯上不去,”唐璨说,“嫌疑人跳楼自杀以后,警察把天台的门锁了,也不允许其他住户上去。”

“那怎么办?”陈莳萝先是有点泄气,转而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如果我不回来,你一个人准备怎么办?就来看看?”

“当然不是,”唐璨示意了一下旁边的水管,“我可以爬上去。”

陈莳萝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么高?你能上得去?”

唐璨瞥了她一眼,说:“你这是瞧不起谁呢?”

她把披散的头发扎起来,扶正眼镜,上前两步踏上水管边沿,抓着笔直的管道晃了晃,确保它的安全:“我大学的时候,为了在宿舍门禁以后拿外卖,爬过四层楼的水管。”

这情景在当时的舍友眼中,真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杂技表演:整栋宿舍楼都熄灯了,路灯幽暗,外卖小哥在下面打着手电往上看,她们在上面打着手电往下看,唐璨抓着水管攀高爬低,外卖袋子挂在手肘上。她熄灯以后都点没汤水的外卖,上上下下左右晃动也洒不出一滴汤汁,舍友们都很紧张,每每候着她爬到窗口,安全进屋,都要大松一口气。

有时候她从网吧晚归,为了不被舍管记名字,也是从这里爬上去的。舍友都知道她的习惯,睡觉的时候只要她没在,就不给窗户上锁。

现在,是在陈莳萝的注视下往上爬,她看起来比当时那几个舍友还紧张,抓着手机给她照亮,手臂居然在微微发抖。

唐璨宽慰她:“没事,我爬过好多次了。”

她攀住水管,踩着环接处往上爬,动作熟练又利落,每一步每一攀都很稳,不带一点纠结和犹豫。

可是时隔多年,场景变换,底下的人从外卖小哥变成了陈莳萝,她居然莫名有点害怕了:不是怕抓不稳会掉下来,也不是怕这六层楼的高度,而是怕自己一时不慎出了错误,在她面前落了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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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陈莳萝紧张的注视下,这六层楼爬得格外漫长。

见唐璨终于翻上了天台,陈莳萝长长地舒了口气,还没完全放松下来,就接到了唐璨的电话。

她连忙接起来:“喂?”

“我到了,”唐璨一边说,一边在天台上四下走动,“你先别挂,我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她呼吸有点不稳,说话稍稍带喘,但很快就平复下来,先到天台栏杆边,打开手电筒照了照:“这边都挺干净的,什么也没有。”

天台是十几年前建的,栏杆都被雨水锈蚀透了,油漆剥落,露出红铜色的内芯。唐璨抓住它晃了晃,说:“栏杆不是很稳,应该是太久没维修过。”

说完又空出一只手,在栏杆上狠狠一推,它撞出一阵哐当哐当的声响,但还是稳固地扎在原地。

她在天台边沿比了比,又说:“这地方不是很高,就差不多到我腰往上一点。”

“这么低?”陈莳萝愕然,“这个高度,小孩子也很容易爬上去吧?不会很危险吗?”

“所以跳下来一个人,或者推下来一个人,都挺容易的。”

唐璨说着,又在周围转了转:“确实没什么发现了,这地方只有灰尘。”

“那你下来吧,”陈莳萝说,“别一会被人看见了。”

“等一下,”唐璨又走到栏杆边,半蹲下身,拿手去抚上面斑驳的油漆,“我再看看这里。”

她注意到,栏杆上有个地方有些奇怪:虽然说栏杆上的油漆被锈蚀得剥落下来,但在没有人去碰的情况下,原本的覆盖在上面的油漆没有落下太多,只有几片零落的痕迹,但有一个地方,油漆剥落了大片。

她挑了一个油漆还算完整的地方,用指甲去掀,油漆只被掀起了一块;她又用双手去扶栏杆,但只蹭了满手的铜臭味。

唐璨盯着那块新露出的红铜色内芯看了一会,把手机换到左手,右手捏住袖口,用长袖遮着手臂,在上面用力蹭了一下。

这一次有效果了,油漆被她的力度带起,像薄脆到极致的纸,瞬间皲裂成无数小碎片,还没完全落到地上,就被一阵风带走了。

她把这两个地方都拍了张照,然后对电话那边一直等待的陈莳萝说:“我现在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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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璨对爬墙爬水管都很熟练,爬上来没多久,下去也没用多少时间。

陈莳萝又开始紧张了,一直在底下看着她,手机电筒的光直直往上打,也许是因为手臂微微发抖,那光也跟着轻晃,将她纤细的影子映在墙壁上。

唐璨很快爬到底下,她跳下来,看见陈莳萝还站在原地,很紧张地看着她爬过的水管,过了好一会,才后知后觉地把目光挪到她身上。

唐璨有点想笑,说:“你干什么呢?”

陈莳萝愣了一下,垂下眼帘,喃喃道:“我怕你摔下来啊。”

这句话声音太轻,唐璨没听见,招呼她:“走吧。”

时间接近十点半,陈莳萝订的是一点半的飞机,两人便先打车去机场。唐璨陪她打了登机牌,然后找了家饮品店坐下来,一人点了一杯热饮。

有不少飞机晚点,店里还几乎满座,两人坐在角落里的一张小圆桌边,隔着袅袅腾腾的白烟说话。

唐璨想起她曾经在接机大厅的饮品店里等过陈莳萝,忽然间有点恍惚:当时她抱着复杂的心情等陈莳萝的时候,可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们还能一起坐在候机厅的另一家饮品店里,一人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陶瓷杯,隔着一张小圆桌说话。

她很快定了定神,把手机里的照片调出来给,然后简略地解释了一下她的发现:“如果是一个跳楼的人,以正常男性的身高来看,这个栏杆的高度完全挡不住他,他可以直接站上去往下跳。但如果要弄出这样的痕迹,只可能是有衣料擦摆过,才会让油漆这样大片地掉落。”

周围还有不少人,陈莳萝压低声音:“这么说,那个嫌疑人有可能是被人推下去的?”

Chapter.40

“有这个可能,但我也不能保证那不是以前留下来的痕迹。”唐璨见手机屏幕逐渐变暗,于是伸手按了一下,让它重新亮起来,“如果他真是被人推下去的,那之前的猜想也就成立了——他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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