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早上的集合铃响起,开始一天的形影不离,从宿舍六楼冲下去,一步迈二三个台阶,这时候一牵手就会摔跤,两千多人天天早上呼着冷气,伴着各种爱国歌曲,出去跑操,为了省时间,操场留给高年级,她们这年级改绕游乐场,虽然要跑好几圈,不过出发统一在广场集合点,出发后柳星南会拉着顾承恩偷懒,一拐过集合点,就躲到牵牛花的藤架下,天还不亮,或蓝或紫的牵牛花还在藤包着扭着不肯开,两个人躲在花架下面窃笑,分食柳星南口袋里黑巧克力,等两人在花架下吃完了巧克力,差不多也到最后一圈了,两人再装模作样的插到队伍里面去。
后来学校为了响应上方教育局弘扬区域文化,因为这里算是太极圣地,就用太极拳太极剑来代替了跑步,这下没法偷懒了,必须要学,天天都要出操,在“不如归去”的音乐中一操再操天天操,操到身体好,其实大多数人最后都把四十八式忘了个精光,只记得一个大西瓜,一刀劈成俩。
再后来,学校又响应丰富课余的召唤,每天下午活动课学生统一去大礼堂看中学生交际舞的影片,为了避免‘干柴烈火,一点就着’,校长大人让男生跟男生跳,女生跟女生跳。
她向顾承恩鞠躬,顾承恩微微向她屈膝。
一拍两拍,她左她右,她后她就前。
她牵着顾承恩的手举起,顾承恩围着她转圈。
但她们这组有一个问题,顾承恩没办法全程看着她,老师反复提醒两人自始至终相对地视线很重要,但顾承恩却总是做不到。
原来,人们会,因为小小的原因,久久的不再见面,她甚至想将顾承恩当作一章书页一样翻过去,现在这个人,化成手上的书页,娓娓而言。
原来,这个人,已经像梦一样了,明明确定眼睛看到过她,长时间的看到过她,明明确定手曾牵过她,牢牢的牵着她,但忘得特别快,特别不干净。
柳星南从本子上抬眼,换了新燃的炉香,看到堂里挂着这么一副挽联:等闲暂别犹惊梦,此后何缘再晤言。
知道这是无法拥有的梦,所以才热泪盈眶。
第 2 章
二、
第二封:
星南,今天是星期一,早上时候下了很大的雨。
天气预报发布了蓝色预警,明天搞不好会停水,但我已经备好了足够第二天使用的量,现在心安地坐在椅子上。
高中入学快一年了,基于我初三结束时的状态,能考上现在这所高中父亲已经很宽慰了,在他看来,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心里能打多大的结呢,开学之后的新生活足够将它淡化掉了。
我不再是一班的了,照分数划分,加了一个零,到了十班,自也没有资格作播音员了,可以和大家一样,不慌不忙的吃午饭,然后伴着广播准备午休了。
我有前桌后桌同桌,可跟每一桌都无话可说,他们聊天就三种内容:第一种是取悦自己的,你要羡慕我,你最好羡慕我;第二种是自怜自艾的,你要同情我,你必须同情我;最后一种,就那么点已知聊不够。
跟别人相处,也总是秉承知道我什么人就别纠结态度,我不在乎,理解次要,习惯为主。于是我发现,即使在同龄人拥聚的校园,只要你可以一个人打水,一个人洗头,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撒尿,有没有朋友其实影响不大。
我规规矩矩穿校服,不再挽裤腿画涂鸦,规规矩矩剪头发,前不过眼,后不过肩,规规矩矩跑早操,这里没有蜿蜒的花架,一圈四百两圈八百。我慢慢变得像条规规矩矩的倮虫,会动之物而已,放弃了去弄懂所处之地,只想找到最适合在这里生存的模式罢了,任何一个银河的校友,哪怕不熟,走在路上远远迎来,又会立即使我变成龟状,低着头匍身疾走。头和脸变成了碍事的部件,可即使如此,我知道依然无法完全挣脱流言。
我理解别人的不理解,对那片故地那些故友,即使结局不甚美好,我永远痛恨不起来,大部分的记忆之始都在银河,我把自己也当作银河的产物,它不仅仅是父亲替我选择的学校,它还在冥冥中完成了对我的塑造,也许那最后一年,是它对我的最后一课,也是关于人性的第一课,我不可能永远在它的保护下生长。
你和你母亲离开后,关于柳家的流言也成了去年春节大家最乐道的谈资,我才了解了事情的终始,你想必早就知道了却一直对我闭口不谈,事情没有发生在我身上,我又有什么资格去对你苛责呢。若是我,这种伤痕也需要很大的勇气去面对,在没攒够这些勇气之前,我同样会去尽力掩饰吧,爱情上的不得就跟摔了个大跤,大多没在意到那种程度,甚至可以利用来装可怜,生身之人的不得是另一种,不靠受害者模式活着的人,心里有根弦绷着没断的人,是不可能愿意接受这种同情的。
庆幸的是,不管是关于银河的或关于柳家的,这些流言因为你的不在场,失去了大部分的意思。
即使你生于太阳,属性是光,有幸成为一群男男女女记忆□□同的青春标志。
即使这样,不要脱离正轨啊,会被吞噬的。
我甚至开始庆幸你的离开。
成长的气息是青涩的,在此之前颤颤巍巍怀揣着自私的的小坚强,极其渴望融入,去和这个世界相处,太频繁的去换位,太频繁的去爱,这些是青涩但不至于是错吧。
不过,我们都知道,要释怀,总是留恋依赖的动物不好生存。生活就是这样,它总会掺杂点别的,有时也会重复之前的,不得不惊喜,不得不想念,不得不陈旧,也不得不温暖,但别说,替代不了。即使是思念,也会随着时间量化,最后锐减,是这样吧,我等着这一天。
好了下课了,我要去吃饭了。
最后,有点不好意思告诉你,我比在银河的时候胖了,新学校的食堂很大,超市也很大,我终于不用每天都馋,每天都吃不到了。
要怎么去区分这个世界的人呢,一部分人怕死是怕结束,一部分人怕死是怕另一种开始,一部分人有痔疮,一部分人没有,一部分人知道自己是色盲,一部分人不知道,一部分人改变过,一部分人自始至终没有,一部分人擅长创造,一部分人擅长毁灭,一部分人羞愧是因为别人,一部分人羞愧是因为自己,一部分人会因想念而食不下咽,我呢,除非是颞下颌紊乱。
我想起很多个太阳没直射到的清晨,端着我们两人的饭盒,闻到了太熟悉却依然能勾起食欲的黄瓜、酱油、水蒸气过馒头的味道,我用力掀开厚重泛黄的皮垂帘,白球鞋踩在油腻的暗红色的瓷砖上,我试想跟现在有什么不一样,大食堂好空旷好空旷,挑挑拣拣毫无方向,我没想到你这么难忘。
我有许多不得不放的手,许多不能扒着细节的想念,还有无需刻意就开始忘记的神经元。关于你的点点滴滴,希望我也有忘记的权利。
2010.7.19
真是太贫乏,又因为贫乏而真切感怀。
可以吃的太少了,又在长身体,所以整天就想着吃了,一到晚上熄灯后到处是肚子扁扁的饿死鬼来回在楼道流窜,不是借方便面就是借开水,如果肯让你就着暖壶盖喝口泡面汤的肯定是过命的友谊,南操场的一块红砖被男生活活扒开,成了买糖葫芦的秘密通道,这边一群馋猫拿着钱,那边是卖糖葫芦的老人家,无需见面,心照不宣,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可以边吃糖葫芦边在楼顶看养猪老汉挥舞着大棍子给猪配种真是人生赢家。
她俩也少不了想办法从南操场的墙头出去,跳是跳出去了,可还是要摔一下,摔得是真疼也是真好笑,两人圆头圆脑的像两只巨大的甜瓜,嘴里还发出‘呱’的一声,觉得五脏六腑都要摔散殏了,那时两个小人儿时那么稚嫩,胳膊都要担心脱臼,还要冒着掉到猪圈化粪池的危险,可想出去吃的心却是那么的坚韧。
学校超市迫于学校的淫威不敢卖零食,只卖一种爆炸糖,可只敢卖给高年级的老油子们。
顾承恩试了几次都不行,柳星南去一次就搞定,包括禁品溜溜球,顾承恩一边玩球一边纳闷地说:“他们为啥就不卖我?”
柳星南故意挑了颗最酸的那种给她吃,说:“你瞅瞅你矮的,还初中生呢没个球高呢,快,站到花池边上玩,别把我的球磕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