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有一次父亲送我时说:“没事一家人坐在一起吃吃饭多好,这样过,难道不好?”
是啊,我是一个太过太过贪心的逆旅行人,连风景都怕消失,殊不知这万世风景又有哪一世相同,父亲想要的,不过就是和我挤在一起,吃个饭,这么低级的热闹,这么低级的温暖,为什么我做不到,像蚂蚁一样,就只是挤在一起,围在他身边。
平凡、枯燥、岁月漫漫,其实这些都是好字眼。
我们可不可以,在死亡没来到的时候,一分一秒都不要想到它,这是一个伪命题,只需要好好的活,因为告别,只是一瞬间的事。
也许吧,我在这世间狂进的一点都不体面,我的眼睛一直在盯着那一圈圈转着的秒针。什么都想吃,加各种吃过的没吃过的香料,什么都想闻,香根草狐臭炸鸡佛,什么都想看,放大一千倍,不管心脏能不能承担,什么都想听,和我一同振动,不管是来自哪里的声音,什么话都想说,哪怕不乖不甜。
从我一无所有的来,之前不知我在哪里,到我一无所有的去,之后不知去向何处,若有一样东西可以从这个世界带走,那就不好玩,因为答案提示的就太过明显。以生为启,爱与死就是永恒的主题,而对于真理,我始终一无所知,我没有得到任何一个确定值,去算出任何一个有力的X,经过父亲的事情,我觉得思考这个东西其实可以不那么着急,之前我不着急是因为以为思考可以留到生命所剩无几,现在我不着急是因为我所拥有的时间对我的所思考事物的量级来说,永远所剩无几。
世界上没有任何一样东西真的是百分百悲伤或美好的,因为它似乎原本就在那里。好吃不好吃,好闻不好闻,好听不好听,好看不好看,狭义上只是相对于人类而言的东西,交给艺术家。你想懂又不怎么懂的,想确定又不怎么确定的,交给科学家。超过了人类的认知,并在人类认知之前就存在的东西,交给哲学家。
越绝对,就越有地狱在等着我,越简单,搞不好天赐礼物的机会就越多,哪怕我看到了更多的恶,也会让我更多方位的去思考,千万不要以为这世界就是如此了,它永远不止如此。
我要选择,以生为启,什么东西不在时间轴上且不遵守能量守恒定律,我要选择,我可以带走的那21克。如果有物质,就一定有意识,如果有虚无,就一定有存在,而人的存在从来就不是一个碳组织结构,也不仅仅是只猿猴,我觉得这些定义不对劲,是因为这些定义太过冷酷,我不能让这些冷酷的定义将我所珍视的一切都划分成无意义,我觉得无意义是因为这些定义一点都不长久,造了一批批的术语,再一批批的淘汰下去,一点都不长久,我要跟着感觉走,只有跟着感觉走,我们才会百无不有。我不想再没有得到真正的答案之前,白白的这么冷酷,所以我要努力,走出如来的手掌心,努力,走出鲸鱼的肚子,努力,走出兔子洞,不是蝴蝶亦不是庄生,努力,去叫醒梵天这一场荒诞的梦。
我们是不是都重复了,千千万万个世纪。
我们是不是都失去了,与某个人的联系。
我们是不是都忘记了,很多很多个自己。
还好,我在此时此刻还可以想着这个世界,想着父亲,想着你,我终于知道没有一时一刻,我不是受宠爱的,没有一时一刻,我不是在自由的选择。
得意的告诉你,我竟是有两保的人,弟弟曾跟我要过一次照片,原来是父亲悄悄帮我上了医保和社保,这么多年出门一把锁,进门一把火的生活,我都忘了我还有以后,原来父亲还没有忘记,弟弟交了女朋友之后,父亲曾开玩笑地说,以后你们结婚了,给你姐在楼上留个屋,她不是爱上房顶吗,楼上那屋天天能看爬山虎。
听到弟弟告诉我的这些,我终于心碎。
可我已经无法像一颗种子一样,重新埋回土里,长成父亲想要的女儿,虽然我还能忆起,最后一段于父亲相处的时候,那令人无法呼吸充满了无望与伤心的空气,两个如此爱对方的人,出现这种空气,其实只是因为担忧对方的以后而恐惧。
No Word could be better,together,forever.
在父亲这里,我输给了时间,输到我根本没有勇气去细想与他的告别。
父亲的葬礼过后,我听到你即将结婚的消息,时间似乎想再一次将我击溃。
很抱歉,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去参加了你的婚礼,为什么一定要去,我总说没有什么一定要,14-24,极好的数字,极好的年纪,我亦舍得将自己活得干净到委屈,可这一面我一定要见,我不想时日无多才舍得把那点回忆从记忆里提出来砸吧砸吧,我知道,那点回忆撑不住下个十年,我需要看你一眼,最好,用这一眼,为我的十年画一个心甘情愿的句点。
我来对了,婚礼现场到处是你的照片,从人来人往的门口,我一张一张看过去,样子想必贪婪极了,感谢上帝,没让你看到我这个样子。
绝对不能让你看到,我的样子,看着你一脸幸福笑意满满的照片,我就已经明白了,你幸福的我挤不进去,不管你是惊喜地说:“顾承恩,好久不见。”还是冷淡地说:“顾承恩,你为什么出现。”我觉得我都承受不起,这两个角色哪一个都不吸引我。
我置身于热闹的人群中,迫切希望见到你,你终于出来了,不过却盖着绣着龙凤的红盖头,红嫁衣上满满的碎钻在日头下闪的耀眼,一举一动飘逸宁人,在众人的搀扶下上了花轿,看到你盖着盖头,我放心了一些,混在轿子旁的人嚣马喧中跟在后面走,轿夫开始颠轿了,看热闹的人都乐的哈哈大笑,我也在后面咧着嘴笑了,还有点担心此刻轿中的你。
到典礼大堂后,你下了轿子,去进行中式的拜天地,我似乎望见了你的母亲,她胖了一些,脸上的表情很欣慰,我开始略警觉些,因为这里搞不好会有和你母亲一般的故人,我不敢贸然进入礼堂,那里没有我的一席之地,我徘徊在堂外的走廊,希望能在你入场的时候多看你一眼。
突然一阵脚步声向我藏身的走廊拐角这边来,我仓皇之下躲进了酒店的洗手间,那阵脚步声也来到了洗手间,我躲在其中一间门后从缝隙看,原来是你和一些伴娘们,你依旧穿着那身红嫁衣,盖头取下了,华美的金冠下,是我朝思暮想的脸,十年来,第一次离你这样近,你急匆匆跑到了我的隔壁间,突然什么金属的东西掉落了下来,还戏剧性地从门下滚落到了我这边,仔细一看,原来是一柄精致的铜镜,我听到了你在隔壁的呼声。
“哎呀,我妈给我的照妖镜,别在腰间我给忘了。”
伴娘们被傻傻的你乐的大笑,在笑声中,你敲了敲隔间的墙板说能不能让我把镜子递给你,我捡起镜子,看到你从门下试探着接镜子的手,涂着喜庆的蔻丹,我从十五岁后就再也没有握到的手。
再握最后一次吧,我这样想着握住了那只手,然后把镜子放到你的掌心中,你将手抽回,对我说了一声“谢谢”。
你走出隔壁间,我从缝隙中刚好能看到你的脸,你不好意思的笑着,伴娘们围在身边为你整理好衣服,然后一同走出了洗手间。
我舍不得走,那真是我能想象到,最完美的婚礼,从中式到西式,你红嫁衣白纱穿了个够,我也一次看了个够,美的让人恍然。
这个世界终归是善待了你,善待了你,就等同于善待了我。
不知你是否记得,有次播音时,念莫泊桑的《在一个春天的晚上》,念到“你那可爱的小脚丫一点儿不冷吗?”时,我哽咽了一下,到今天还在觉得丢脸,晚上只要想到就羞愧的睡不着觉,因为现在的我,再也不会这样,台上的你幸福的像是掉进了蜜罐里,看到你在蜜罐里,就像自己也掉到了蜜罐里。
只是深情终不及久伴,信然矣,看着你专注地看着爱人的目光,很显然你找到了你的百分之百,人与人的珍贵程度总是相对而言,这座无虚席的满堂宾客,让我暗暗有些神伤,可能是,我知道我靠后,没想到这么靠后,那我的十年呢,又算什么呢,难道只是一个对你我来说终生不可提及的罩门吗?我可不可以这样安慰自己,普天下唯有爱情,一念发动即是行,只要发生了就完整,它是,完完整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