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旋的姐姐(19)

作者:赵骊骃 阅读记录 TXT下载

这里的不远处是我和Benua秘密的潜点,这个岛即使再小,也有未被人发现的地方,那里环绕着最天然的没有一点破坏的珊瑚礁,刚学潜泳时,Benua总会皱着眉头一脸焦虑地扶着船头站在船边看着我,一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就会不顾我的挣扎与抗议,抓着我的后颈,将我像死猪一样四肢朝上拖回船上去,后来终于可以和Benua牵着手,看热带鱼游来游去,偶尔屏着呼吸站在月白色的滩地,看着蝙蝠鱼从头顶慢慢游过去,那时我们仿佛身在天堂,晚上她去FLUKE跳舞,总会毫不怜惜的用力攥攥她的头发,迈着踉踉跄跄又瑰丽多姿的步伐离我而去,我不想回到一个人的半地下去,而夜间的海底能见度低,不再似白天有阳光的粼粼波影,手电的光打过去似一块坚固的黑丛丛的化不开的老玉,小鱼受了惊般钻到珊瑚中,一只螃蟹呆头呆脑地伏在一块石头下,似是没预备我的到来,所以才这么呆,或者没在意我的到来,它一直这么呆,我看着海这寂寞的样子,眼泪流进海里,像作弊,Benua不在,我就变成了一只鱼,我爱上在海中的呼吸声,我不知是否曾在母亲肚子里听过这样的声音,直到我看到一条海蛇,像条迎风的塑料绳,才从自己是条鱼的知觉中脱离,仓皇逃到海面。

我躺在海边大笑着想起几件趣事,关于和蛇的一些不解之缘,在银河,有一天我们打水时,发现一条硕大的蛇缠在暖壶上面,我们直接把暖壶扔了八米远,大叫着跑去找生活老师,在老家时,在去河边玩耍的土路上,弟弟曾一脚踏到一盘蛇身上,弟弟与蛇都后知后觉,两人一时僵持,一动不动,还有一个夏天的午后,和父亲躺在垄口树底午睡时,一条笨蛇直接掉到父亲身上,之后父亲的动作是从未见过的敏捷,大叫一声,捉住蛇尾,抡啊转啊迈着魔鬼的步伐,一气呵成扔到了沟里,父亲还告诉我,母亲曾在门口看到一根漂亮‘红绳’,还伸手去捡,捡起来一看是条赤练,一时沦为四邻八方的笑谈。父亲也曾带我去参观蛇馆,小小的我简直步步惊心,好不容易看到了胖乎乎的黄金蟒还算可爱,饲养员看见我喜欢,想逗我高兴,投了只小白鼠进去,被一口吞了,饲养员叔叔在玻璃后温柔笑着看我,我却只想说:你给我造成心理阴影了你知道吗叔叔?

我咧开嘴笑,父亲啊父亲,今天我在蹲在卖衣服的小摊前扒着碗里的粉,一位母亲给一八九岁的小女孩穿上一件新的T恤衫左看右看,这种款式的T恤衫在岛上随处可见,小女孩手指绞着裤子一脸的不耐烦,母亲还是站在一米远处,各个角度左看右看,我忽然很想问问父亲,母亲曾经有没有这样看过我,我是否也像这孩子一样一脸的不耐烦。

耳边传来远处岛上的音乐,受这边的天气的影响,既有硬硬的摇滚,也有靡靡的爵士。这里很少有逆流,很少有巨轮,就是这样温柔,连雨都只下一个阵头,浅滩的浪一下一下将我托起,我看着满天星斗,感受着这样的温柔,晕在这样的浪里。

看到繁星,想到‘春水’中一小诗,“我在母亲的怀里,母亲在小舟里,小舟在月明的大海里。”中学生时代我们的必读篇目,我不知道有没有孩子和我一样,这样飘在海里,就像回到了母亲的怀里。

春风沉醉的晚上,郁达夫的天上罩满了灰白的薄云,同腐烂的尸体似的沉沉的盖在那里,他肯定觉得自己很多余。

云层破处也能看得出一点两点星来,一点两点,一点两点,越来越多,是银河,银河哗啦一声,向川端康成的心坎上倾泻了下来,他肯定觉得自己很多余。

我真是羡慕,那些拥有必须要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理由的人,如果有机会,简直拼了命也要成为这种人,比如,有什么为人类为祖国效劳的不可浪费的天赋,比如,是哪位匠人的第几代传人,厚重的家世根深蒂固,比如,若不住在出租屋,饲一只需要按时喂水米的虎皮鹦鹉,我真是羡慕,那些在人生的某一时段占据了另一个人百分之百身心的人。

说实话,人不能孤身一人躺在夜晚的海边想问题,因为有时候我会像魔鬼一样地想问题,如果没有弟弟,如果在半地下的夹缝中无法呼吸,如果选择不再生存下去。

我是一个会被猫狗小孩肆无忌惮接近的人,那是不是说明我是一个好人,做一个好人足不足够成为理由,因为在窗后用光束给人放或喜剧或悲剧的电影,在金丝鸟的口水中一根根挑出羽毛,用酒精调制出五种口味的莫吉托,或做人家的女儿,这些没有一个可以当成理由。

世界上最会忍耐的就是海了,在海中,万物寂静无声,它什么都能承载所以无法给我回答,而此刻夜空沉默如金,它寂寥地挂着繁星,同样没有回答。

这天高地迥,此刻竟似樊笼;

这天玄地黄,保我几世纯良?

星南,不知你会不会偶尔望望星空,究竟有多少人茕茕孑立于同一片空下,望着同一颗星,也许连那颗星星自己都数不清,地球却因为我们很幸福,它是我们已知的最幸福的星星,因为它不孤独。

当眼睛看见了星云,星云也一定看见了眼睛。

我知道星光走了亿万公里才到达我的眼睛里,我知道温柔的浪翻了无数个九倍长才翻到这片滩上舔着我的脚底,我只是被剩在这里,我并不多余。

一颗精子和一颗卵子的相遇,是我人生的第一大幸事,老子而今还学会了在这拥挤的人世挤来挤去,很多人还是液体。

我不只会饥食渴饮,数数星星,我还要学会过滤,过滤掉一切一切不好的记忆。

我很少说对不起,所以能大概记得自己说过的所有对不起。

原来二十多岁,狷介比老成容易被人接受,容易被人原谅。

不知道什么时候,旅行者1号会耗尽最后一分电力,而那条叫Alice的鲸鱼,什么时候会最后一次沉到海底。

我既然不多余,那多少要有点脾气。

在我原谅别人,和被原谅之前,我不会回去。

星南,真是幸运啊,今年的圣诞节和你的生日赶在了同一天,这边的人平安夜在不兴吃苹果,就是酒喝的多,我要赶去上班了,工作还是要做的,我不能鸡飞and蛋打,不然只能去做鸡了,何况那里还有一群平安夜也不回家的人,拖着年迈的身体还在游荡的人,刻着或愚蠢或深情的汉字刺青的人,将生死场演绎成乌托邦的人,在这些人的喧嚷中偷安,让韬光不甘心,遁世又舍不得的我觉得十分洽合。

再写一句,祝你生日快乐。

2016.12.24

教委主任将柳星南叫到了办公室,沉默地看了会儿这个十几岁的女生才缓缓开口说:“这次广播站闹得这个事,对银河的影响是非常不好的,咱们学校之前从来没发生过类似的事件,校方呢也不希望这个事儿在银河再扩大下去,要处理的话,你和顾承恩肯定是要走一个的你知道吧?”

柳星南点点头。

“那你先表个态吧,你表个态,我们这些做老师的也不为难。”

“没什么好为难的,我走。”柳星南说:“可能我们班主任还没来得及跟您说,我妈妈最近刚来学校跟她谈过我近期转学的事情。”

“行,那就这样吧,你回家跟你妈妈确定下转校的日期,在此之前,你和顾承恩也不好在一个班了,你先调到四班吧。”

“好的主任,不会很久了,”柳星南说,父母的离婚手续就快办妥了,不会很久了,“只有一件事,我想求您主任,顾承恩她是银河的老生了,成绩也一直拔尖,能不能不要因为这件事儿给她记过,就快毕业了。”

“你们也知道快毕业了,快毕业了捣什么乱。”

“只这一件事,拜托您了主任。”

“行了行了,你这会儿就回去班里收拾收拾,去吧。”柳星南的求情似乎让教委主任的不悦与厌恶终于控制不住流露在脸上。

柳星南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又突然回身说了一句:“谢谢你主任,帮我做了一个不会后悔的选择。”

柳星南回到班里收拾好课桌的东西,离开的时候,看到不远处顾承恩充满歉意的目光果然在追随着自己,事到如今,该怎么让她相信,渐行渐远是十分自然地,事到如今,该怎么自然的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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