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原调小了音乐,开始播音,还一脸感激的对着柳星南做了个谢谢的手势。
“今天的‘片片涟漪’邀同学们一同品鉴来自老舍《骆驼祥子》中的选段。”
“天上很黑。不时有一两个星刺入银河,或滑进黑暗中,带着发红或发白的光尾,轻飘的或硬挺的,直坠或横扫着,有时也点动着,颤抖着,给天上一些光热的动荡,给黑暗一些闪烁的爆裂。有时一两个星,有时好几个星,同时飞落,使静寂的秋空微颤,使万星一时迷乱起来。”姜原一边播音,一边不解地看着在旁边使劲憋笑的柳星南和顾承恩,“有时一个单独的巨星横刺入天角,光尾极长,放射着星花;红,渐黄;在最后的挺近,忽然狂悦似的把天角照白了一条,好像刺开万重的黑暗,投进并逗留一些乳白的光。余光散尽,黑暗似晃动了几下,又包和起来,静静懒懒的群星又复了原位,在秋风上微笑。地上飞着些寻求情侣的秋萤,也作着星样的游戏。”
姜原刚播完,教导处主任就杀进来了,拎起一脸无辜的姜原的耳朵就把他提溜出了播音室。
“你小子瞎播的什么玩意!”
“祥子啊主任!”
“还祥子,我给你一嘴巴子!”
“老舍啊主任!”
“老舍,我给你腿打折!”
“不是,主任,您告诉我错哪了也行啊,耳朵耳朵!”
“哪段不好播你播这段,还星样的游戏,我让你星样的游戏!”
使完坏的柳星南实在憋不住了,打开播音室的门说:“不行了,我先出去笑会儿。”
顾承恩无奈地笑了笑,接着下面的播音。
“她来自一个岛,她的声音温柔细小,字却写的大大的全往右边倒,从小就坚持做自己,在演讲会上唱《义勇军进行曲》,于一个雪天和一个男孩挥手分离,又在四年后和他厮守在沙漠里,从此时刻惧怕分离,终于她的情人被人从海底捞起。她做了一辈子小孩子,总让人担心,从没有真正的归期。”顾承恩一片结尾一边整理手稿。
“今天的‘浪花朵朵’为同学们推介的作家就是不随波不逐流的三毛,昨夜下了今冬的第一场雪,希望同学们能从三毛的作品中看到对于生命的热意与真切。今天的播音到这里就全部结束了,明天同一时间,银河涛声广播站,与您再会。”
顾承恩独坐在播音室,静静听完最后一段音乐后,合上本子走了出去。此时大部分学生都在宿舍准备午休了,教学区没有什么人,只有姜原和柳星南两个人的打闹声响彻在廊里,柳星南常陪着顾承恩播音,一来二去,和同是播音员的姜原也越混越熟,熟到顾承恩也不了解的程度。
眼前的姜原竟抓起一把廊边的雪,从柳星南大衣的后颈领口塞进去,以前两人再怎么打闹,自己肯定也不会对柳星南如此的。
蹲在地上的柳星南笑得还很开心,吼道:“姜原,你大爷!”
又有谁不喜欢姜原这种男孩子呢,他是那种家里鲜花不断,踩着软软地毯长大的男孩子,品学兼优,自信幽默,教导主任都喜欢,何况柳星南。
又有谁不喜欢柳星南那样漂亮开朗,让人赏心悦目的女生,因为漂亮,大大小小的细节都会被关注,和柳星南在一起,总能听见别人说一些令人心生怜意的垃圾话。
“你写字好用力啊。”
“你便当袋子真好看,哪里买的?”
一些男生会像傻子一样看她,还有一些男生像瞎子一样,害羞到死活就不看她。
眼为情苗,心为欲种,大部人和她一样是孬种,因为眼睛会漏出太多的东西。
顾承恩知道,如果此刻柳星南回头看她,会发现她的眼里除了失落与妒忌,没有其他的好东西。
顾承恩抱着本子用力眨了几下眼睛,换上一副笑脸,也从廊边抓起一把雪,用力向姜原扔过去。
就这样吧。
就这样,她和柳星南秤不离砣砣不离秤的两人组合,变成了一般没有什么好结局的三人行。
她有了人生中第一瓶香水,是姜原送给柳星南的时候顺便给她也买了一瓶。
平安夜的时候她也收到了姜原送的苹果,只不过,他送给柳星南的是一颗红的像假的一样,一看就花了诸多心思的蛇果。
她第一次独自从学校小卖铺买到了零食,卖家怕被学校发现,零食袋子都是去掉的,当她捧着一把膨化食品兴冲冲找到柳星南的时候,柳星南也在找她。
“姜原刚从校外带的小笼包,快快快,我们去搞点醋和辣椒,还热乎着呢。”
柳星南依旧陪她一起播音,却不只是陪她。
“你听,打呼噜呢。”柳星南笑着指着睡着的姜原,她怎么会,连姜原的呼噜声都喜欢。
柳星南依旧会在晚会之后帮她搬凳子,不过现在多了一把,另一把是作主持人的姜原的。
每个周一,她们依旧一起在国歌响起的时候,作着标准的先锋手礼,顾承恩站在话筒前看着台下的柳星南,柳星南看着台上,着军装穿长靴英姿飒爽的第一升旗手的姜原。
早课时间。诵读生朗朗。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柳星南痴缠着顾承恩。
“承恩承恩,你去跟老师说说,今年春天的风筝队加我一个,加我一个吧。”
顾承恩知道,加入了风筝队,早操的时候就能和姜原一起放风筝了。
顾承恩教养良好地将双手置于桌上扶着书,未发一语,看着这个在初中二年级教会了她心酸与嫉妒的女孩,点了点头,柳星南果然开心极了:“太好了,够朋友,终于不用跑早操了,呐,巧克力都给你。”
顾承恩接过一大把巧克力,心下愀然之,脸上笑之,接着摇头跟着大家一起念到:“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
多希望这样见不得人的心酸会有尽头。
终于,一个天气开始热起来的夏夜。
两人睡在一起,把枕头踏在脚底,柳星南带着半脸凉席印子醒来的时候,顾承恩手上的扇子依旧没停。
“你怎么还不睡,还热的睡不着,你睡吧,我来给你扇。”
柳星南拿过扇子轻轻扇了起来,斜躺在床上一手托腮,若有所思地看着顾承恩。
“你看着我干什么?”那个眼睛闭上了又睁开,让情虫食了心,动不动就脸红的人说。
“我看你白天是傻白甜,一睡觉白和甜都没有了,只剩傻了。”
顾承恩又闭上眼睛不理她,只是顶着个榆木脑袋,躺着也想不明白,到底什么样的量级,才会被她看着就如此神迷,心跳的会和尿的急了的时候一样。
坚持了一会,顾承恩还是扭过身背对着她。
“诶,承恩,你睡着了吗,我想跟你说个事情。”
柳星南将扇子挡住自己的脸和顾承恩的耳朵,然后凑在她右耳边轻轻的说:“今天姜原跟我告白了。”
在这一日将尽之时,柳星南的话让她周身的热意全部散去了,这种感觉太不好了。
“承恩,你没睡呢吧,你说我怎么办,要不要接受他?”
“我怎么知道,你喜欢他吗?”顾承恩背对着她闷声说。
“喜欢的吧,可马上初三了,这时候谈恋爱被我妈知道的话就完了。”
柳星南烦恼的问题还真实际的很。
顾承恩听到回答,轻笑了声,肩膀跟着抖了一下,将眼角堆着的眼泪从鼻梁上抖了下来。
顾承恩背对着柳星南,眼睛在六月的夏夜化成了一汪冰蚀湖。
再次闭上眼睛的时候她想,终于不用被见不得人的心酸吊着了,没人喜欢总被吊着,现在只想要一场大眠,来复原,来当断则断。
第二天,顾承恩又一次独自一人走出播音室,广播里的音乐早已播放完了,却有钢琴的声音飘在廊里,顺着琴音,她找到了不知什么时候消失的姜原和柳星南。
两人并肩坐在音乐教室的钢琴前,他在专注地弹,她像小孩子一般乖乖坐着,是那种伴着不自知微微晃动的乖乖坐着,坐在他身边帮他翻谱子,那是和谐美好到根本不应该有人去撞破的画面。
那是一首很老的钢琴曲,‘The heart asks pleasure first’,一曲弹完,姜原侧过头将一个吻印在柳星南的额边,这样美好的两个人,根本不用确认吻的意义是什么,也根本不用看对方眼里暗涌的是什么,因为the heart asks pleasure fir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