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钟磬没言语,只大踏步地向前走。
荣升拎着灯笼追上来,“石校尉来了,在外书房等您。”
石虎?
沈钟磬眼前一亮,抬脚向外书房走去。
石虎正负手站在北窗下一个半人高一丈见方用砂石做成的军用地图前聚精会神地看着,听到脚步声,他一抬头,“将军……”恭敬地施了一礼,低头继续看向地图“……这是将军亲手做的?”
俯下身,沈钟磬两手扶着地图边缘,“……知道这是哪里?”
“……是祁国的麒麟山脉。” 石虎惊叹道,“将军做的真是微妙微翘。”
“这是我当初参照你那张平面图和相关资料做的……”一边动手修改起来,“这次身临其境才知道,你那张地图绘的不准确,差异很大啊。”
“那个只是一张民用地图,哪能处处标记的像您这么详细?” 石虎脸色涨红,“再说,这世上有几人能有您这水准?”
“……从麒麟山到云母是一条盘山路,大约八十里,步兵需要一天才能走到,地图却只标了直线距离二十里,若不实地了解只依据地图盲目派兵……”沈钟磬仔细修改着地图上一条细小的道路,“必败无疑……战场上,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啊。”
石虎才想起自己进献那张地图时并没说是民用的,因是从祁国边境士兵手中盗得,他还特意告诉沈钟磬这地图来自祁国军营,冷汗刷地落下来,“……属下知错。”他也是事后才知道那是一张民用图,因以为沈钟磬只是为出使祁国才要了随便看看,并不太重要,便也没再更正。
荣升端了茶进来。
沈钟磬直起身,接过荣升递上的布巾擦了擦手,在书案后坐下,“……查的怎么样?”
“夫人住在梧桐镇的事是一个叫杨涛的人泄露的……”石虎把收集的资料递给沈钟磬,“这杨涛外号叫小诸葛,是上京城八里胡同一带有名的地痞,手下养了一帮打手,三教九流都有,专门做仙人跳、拉皮条的勾当,不仅夫人的住址,在夫人门前强势求医也是他干的,花银子雇了个叫外号叫橘皮九的医骗…………”把当初陈皮的手下在祖宅门口行骗被甄十娘识破后送到官府的事说了,“……官府顺藤摸瓜找到橘皮九时,他已经被人杀了,是以官府一直没查到杨涛这个人……夫人的医馆开业后,他还让人抬着死人去砸过医馆,不是被将军的侍卫镇住,夫人真就栽他手里了……”
第二百零二章 处置
沈钟磬啪地一派桌子,“……他竟然去砸医馆?”
“夫人医馆开业后,共被人砸了两次,一次就是这杨涛干的,另一次……”石虎声音顿了顿,“属下查出是……是老夫人派人砸的。”
沈钟磬猛一闭眼。
良久,开口问道,“……这个杨涛有什么背景?”毕竟是藏龙卧虎的上京城,别说一个地痞,就是守法的小商铺,没有背景依靠也别想混开。
石虎面色古怪。
感觉屋里出奇的静,沈钟磬抬起头。
“属下……”石虎声音有些迟疑,“属下查得这杨涛是将军五姨娘的一个远房表弟,他每每惹事都是五姨娘的亲弟弟楚欣扬打着您的旗号摆平的。”
怎么会?
楚欣怡怎么会有这么一个远房表弟?
他怎么竟不知道?
沈钟磬目光有些震惊,错愕,更多的,是愤怒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石虎,希望是自己听错了。
“……杨涛素日也很忌讳和外人提起他和将军府的关系,一般人都不知道。”石虎解释道, “是属下抓了他一个亲信,严刑逼问才说出来的,您看……”
沈钟磬啪的一下把手里的资料扣在书案上。
他深吸了几口气,才慢慢地抬起头。
“将军……”石虎看向沈钟磬的目光有些同情。
“去……”沈钟磬朝他摆摆手,“查一查,杨涛这些年都为五姨娘做过些什么事儿?”
石虎应了一声是,转身正要离开,想起什么又回过头,“查清后。这杨涛……”
“处置了吧”沈钟磬声音有些颓然。
石虎定在了那儿。
沈钟磬用牛刀杀鸡,动用他这个军中密碟调查他后宅的事已经是破天荒地了,竟然还……不过是妻妾争宠罢了,用得着这样狠吗?
据说沈钟磬可是极宠他这位五姨娘的!
“去吧。”沈钟磬慢慢地收起桌上的资料,“记得,连根都给我拔了!”
“属下知道!”石虎立即挺直了胸膛。
一动不动地坐在书案后,沈钟磬无意识地摩挲着手里一枚祖母绿扳指,凝重的目光中透着一股淡淡的悲凉。
棒棒棒,一阵梆子声静夜里传的非常清晰。
倚着门打瞌睡的荣升被梆子声惊醒。扑棱抬起头,已经子时了,回头看看屋里的灯还亮着,荣升犹豫了一会儿,他毅然推开门。
看到沈钟磬还维持着一个姿势雕像般坐在书案后。荣升心里一阵紧窒,“之前还意气风发,到底什么事情,将军忽然就变的这么消沉?”上前轻声说道,“天不早了,将军明儿还要早朝……”
从沉思中惊醒,沈钟磬茫然地看向漏壶。 “走吧。”他慢慢地站起来。
在浩然居门口遇到正挑了灯笼等候的春红。
“……姨娘身体不舒服,让奴婢请将军过去。”茕茕的灯火下,感觉沈钟磬目光寒森森的,春红声音有些发颤。
去碧竹园?
荣升一激灵。将军今夜的心情可是非常非常的不好,再说,这么晚了……他朝春红使眼色。
可惜,被沈钟磬身上的寒意慑住。春红哪敢抬头。
沈钟磬凛冽地看了春红一眼,抬脚就往院里走。
看着沈钟磬孤傲的背影。春红惊愕地张大了嘴。
以前将军每次出征回来,不用请,第一夜都宿在碧竹园,今夜她亲自来请,而且还是姨娘身体不舒服……他,竟然拒绝了!
“……将军今儿心情不好。”路过春红身边,荣升压低了声音,“你先回吧,有事儿等明儿再说。”
将军怎么了?
春红有些懵懂,正要开口问,余光瞧见沈钟磬突然顿住,两人立即都站直了身子。
站了片刻,沈钟磬突然一转身,又大步出了院子。
直看着沈钟磬朝碧竹园的方向走,荣升春红才回过神。
春红满脸带笑,拎着灯笼颠颠地跟了上去。
在碧竹园门口站在,借着门上殷红的大红灯笼发出的幽暗灯火,沈钟磬望着门楣上‘碧竹园’三个赤金大字出神。
这个扁,当初还是他亲手题的。
眼前闪现他和楚欣怡大婚之夜,听到甄十娘自杀了,外面闹成一团,他心有些慌,可还是毅然地拿起案上的秤杆挑起红盖头,然后,就见到了一张温顺柔和的脸。
“……只要能和大爷在一起,即便没名没分,怡儿也欢喜,怡儿不觉得委屈。”
“……怡儿不怕委屈,什么苦都能吃,只要大爷好,怡儿就高兴”
大婚夜楚欣怡含羞带怯的话在耳边一边一边地回荡,已经不记得那夜他说了些什么,唯一记得经历了两年水深火热的婚姻生活,骤然遇到那难得的温柔,他心曾狠狠地震撼过。
也是因为她那不要名不要利,只要他好她就好的温柔,让他备加感觉自己违了承诺纳她为妾辜负了她,也使得他这么多年来一直任她予取予求。
曾经那个温柔的女子哪去了?
这些年来,虽然出征在外不能常常陪伴左右,可是,但凡她有所求他都会尽全力满足,他对她,还不够好吗?
到底是什么原因,竟让她变得如此狰狞可怖,汲汲算计?
“将军安好。”听到声音迎出来的春兰见沈钟磬静静地站在门口不进来,脆生生地叫了一声。
回过神,沈钟磬迈步进了院子。
春红早一溜烟跑进去给楚欣怡传信了。
楚欣怡已经换下白天那套华丽耀眼的五彩缂丝背子,卸了花枝招展的头饰,换了件月白色素锦右衽襦裙,头发没挽,瀑布般披在脑后,她半倚着床。神色间透着一股憔悴。
一晚上的功夫,她恍然老了许多岁。
“将军……”瞧见沈钟磬进来,她微微欠了欠身。
对上沈钟磬凝重中透着几许怅然的目光,想到春红刚刚说的“将军心情很不好。”的话,楚欣怡心情忽然好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