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厌离和江澄一起走进了房门。
看着慌乱坐起的少女乱糟糟的头发,江澄挑了挑细眉,将手中的药碗递到她手中。
莹白的瓷碗中,黑乎乎的药汁看起来尤为邪恶,那古怪的气味随着热气的蒸腾飘散开来,近距离拿着它的小白差点要吐出来了。
她下意识地看向江厌离。
平时温柔可人的师姐此时的态度却意外的强硬,细细的眉毛压得平直,那对杏子眼直直地盯着她:“小白,必须喝掉。”
反而总爱嘲弄人的江澄却是一脸同情的望着她。他从小也不爱喝药,现下能用灵力疗伤便死都不喝灵药。她的这碗药便是他一路端过来的,光闻那味道就知道,绝对难喝极了。
“一口蒙,中间绝对不要停,一下子便好了,师姐肯定准备了饴糖。”魏无羡坐回到她身旁,笑道:“你若是怕了,我可以帮你把它灌下去。”
“我自己喝!”
小白捧着药碗,“咕嘟咕嘟”地一饮而尽之后,脸上的五官已经往中间皱成了一团。
江厌离给她塞了颗糖,这才稍稍压下了口中的苦味。
“真的喝完啦?厉害啊!”&t;魏无羡鼓起掌来,仿佛她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江澄翻了个白眼:“得了吧你,有这么夸张吗?”
“阿澄。”江厌离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收回药碗,道:“兰陵金氏家主今晚要在不夜天举办庆功晚宴,这是阿澄作为宗主第一次在百家之前正式亮相,阿羡,小白,你们也去。”
“金光善?”魏无羡冷笑:“讨伐温氏时不见他人影,现在倒是来得积极得很。”
“阿羡,背后不可语人是非。”江厌离道。
“师姐,这是事实啊,为什么不能说?”小白说。
江澄轻咳了一声:“兰陵金氏于温氏作乱之时折损最少,如今他们的子弟金光瑶更是杀死温若寒立下首功,金氏势力于战后一跃成为百家之首,金光善恐怕要问鼎仙督之位了。我们云梦江氏如今势单力薄,不可与他们轻易冲撞。”
“江澄,我魏无羡的性格你一向是知道的。有话我便会直言不讳,不管他是什么仙督不仙督的。云梦江氏若是处处都退让,难免叫人小觑。”魏无羡转动着手里的竹笛,漫不经心地说道。
“你!”江澄蹙眉:“你还是得注意点分寸,别落人口实。不管去赴宴还是去哪里,给我把剑好好配上……魏无羡,你今日怎么又不佩剑?”
转动笛子的手指一顿,少年轻轻地翘起嘴角。
“不想佩罢了。”他冷淡地说。
江澄火起了:“你总是这样!别人怎么说你都不听,你是这辈子都不打算佩剑了吗?”
魏无羡也站起身来:“是又如何?”
他手里紧捏着笛子,嘴唇抿起,眼睛执拗地盯着江澄,下眼线的弧度明明是温顺地垂下,可到了眼尾却又忽然上扬,像极了他看似随和,实际上比谁都偏执的性子。
江澄本就是怒火中烧,他的这副做派简直是火上浇油,火苗瞬间窜得老高,将江澄的理智给烧得一干二净,他不由分说,直接上手推了魏无羡一把。
令他意外的是,魏无羡就像是个弱不经风的普通人,一推就倒!
他倒在地上,既没有喊痛也没有大声地指责,而是一言不发的坐着,垂下的墨色头发遮住了他的表情。
饶是江澄的心粗得像是房梁柱子,也察觉出了一些不对劲。魏无羡和他从小一块长大,他最清楚这家伙是个什么德行。要是在平时,这种情况下他早就撒泼似的闹起来了,说不定还会满地打滚,而现在这个沉默着的少年……感觉很陌生。
而且最重要的是,刚刚他只是随手一推,都没有用上灵力,按理说他怎么会站都站不稳?
江澄走过去要去扶他:“……喂,是不是身体还没恢复?”
一管横笛挡在他的指尖之前,魏无羡已经抬起了头,那是眼睛黑沉沉的,冷冰冰地望着他。
江澄的心刺痛了一下,又有些恼怒:“魏无羡,你要干什么?你还想打架?!”
少年垂下了眼帘,缓缓地从地上爬起来。他偏着脸,声音低沉:“要打明天打,我累了,我想去休息。”
第13章 射日之征(六)
江澄和魏无羡不欢而散。
明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弟,又一起经历了那么多,江澄现在是越来越看不懂魏无羡了,不明白为何他非要在某些没必要的事情上那样执拗。
迟疑了一下,他还是追了出去。雨丝如线,垂满天际,绵绵的小雨中,竟再也无法找寻那人的背影。
“阿澄……”江厌离走到他的身旁,看着屋外垂放着的伞,轻叹一声:“他又没打伞。”
“阿姐,我真的不懂他。他失踪的三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就像浑身长了刺似的,一碰就得流血。”
江厌离拉着他来到小白面前。
“小白,你能不能告诉我们,阿羡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老是什么都不说,我和阿澄都很担心他。”她眉间蹙起:“我们都是一起长大的,有什么事不能一起扛吗?”
小白刚来到这个世界不久,并不是很清楚很多事情,但她还是原原本本地将她和魏无羡在乱葬岗的事□□无巨细的讲了出来。
“……原来他没了灵力,无法用剑了,所以才不佩剑。我怎么这么傻,温晁抓了他,怎么可能不会叫温逐流化了他的丹再好好折磨?都是我不好!要是我能早点下山和他汇合,他就不会遭这么大的罪。”江澄的眼睛通红通红的。
“我还老是和他提佩剑的事……这不是在他的伤口上撒盐吗?怪不得,怪不得,每次一提起这件事他就是这副死样子。”
江厌离已经哭湿了一条手帕。
之前她只是听得小白提了一嘴便已是难过不已,现在听她这般详细地讲述,这才知道,阿羡受得苦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满身是伤,没了金丹,被丢入乱葬岗,忍受着怨灵噬魂的痛苦,九十多个日日夜夜,饱受炼狱般的煎熬。怪不得,怪不得,她那样性情阳光开朗的阿羡,会变成现在这样,风吹草动便竖起尖刺的模样。
更令她痛苦的是,在她面前,他什么都没表露出来,就怕她会担心难过。可是,阿羡,你不知道吗?你什么都不说,师姐便就不担心,不难过了吗?
“阿羡竟是什么都没和你们说吗?”小白问。
江澄的拳头狠狠地锤了一下桌子:“他老是这样!旁人不说也就罢了,我们这样亲近竟也不发一词,真是能忍,能忍极了!”
“阿澄,阿羡他是不想让我们担心,我们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好不好?”江厌离抓住了他的手臂。
“他把什么事都自己扛着,难道我们就能快快活活地生活了么?”江澄流着泪看着她:“我们,我们是一家人啊,爹娘死了,只有我们是最亲的亲人了啊!”
“阿澄……”
姐姐的眼泪滴落在他的手背上,滚热滚热的,一下子便灼穿了他那颗看似坚硬的心的外壳,露出了里面的柔软。
江澄擦干了眼泪:“既然他不想让我们知道,便让他如愿吧。”
“只这一件事!往后回了莲花坞,他要是还敢什么都自己扛着,我非要抽断他的腿不可!”
“好,好。”江厌离欣慰地点头:“以后,你,我,阿羡,小白,我们一家人都要好好的。”
屋外,去而折返的黑衣少年背对着木窗,蜷缩着弯下腰,双手死死地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响。
翩飞的细雨渐渐稀疏,远处的白梨树在朦胧的水雾中却是更显纯白鲜妍。而那堆雪的花树之后,七彩的虹霓仿若弯弯的窄桥,一头架着无边的苍穹,一头连着繁华的尘世。
雨停了。
清河聂氏主修刀法,其家主聂明玦身长九尺,不苟言笑,威严无比,可却有个同他完全不是一个画风的胞弟聂怀桑。
聂怀桑于云深不知处听学之后同魏无羡成为了臭味相投的好友,度过了一段逃课作弊,捉鸟摸鱼的美好时光。现在好不容易大家又重聚于不夜天,他便老要来寻人,好重温那段求学的日子。
毕竟,自从回了不净世,大哥聂明玦是日日盯着他的课业不放,他每日过得紧巴巴的,好久没有轻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