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清听皇帝如平日那般称自己为“内兄”,惶恐之余忙道:“皇上为天子,只需直呼奴才之名便可。”
弘历不以为然道:“今日不过是内兄同妹妹、妹夫辞行罢了,没有君臣之分,也不用这般客气的。”
傅清早就听闻人称赞新皇帝宽仁待下,不同老皇帝的严厉做派。弘历虽是自己的妹夫,但更是一国之君,君的身份为先,大可不必这般待自己客气。
他家教甚严,即便弘历真心将他视为妻兄,他也是十分恭敬地回道:“皇上这般重视奴才,奴才只盼得在任上尽职尽责,不辜负皇上对奴才的这番心意。”
弘历道:“其实因皇后之故,朕有心要提携你,但此时还在国丧期,提携你恐有不孝之嫌,朕便将你迁移至天津,等出了孝期再重用。”
傅莹在一旁听丈夫说,是因自己的关系所以才让自己的二哥去外地任职。虽说是实话,但将这种实话当着别人的面直接说出来,傅莹难免有些尴尬。
她见自己二哥和二嫂脸上神态略有不同,估计也是没料到皇帝竟然会这么说。她忙对自己的兄长说:“皇上这是给了我天大的面子,兄长可要尽心,莫要让皇上失望。”
傅清忙连连点头,道:“奴才定不辜负皇上、皇后厚爱。”
傅莹又询问了一些家中的情况,傅清同妻子皆一一回答,在此坐了一会儿,傅清便同妻子告退了。
等傅清走了之后,弘历对傅莹说:“我将你兄长调到天津,离京城也不算远,等到那边历练一番之后,再考虑另委派要职也不迟。”
兄长担任侍卫多年,一直未有变动,如今终于可以调到外地,听弘历的意思以后还要提拔,傅莹岂有不高兴的道理。只是她害怕自己兄长没做出什么,便得到重用,对于她也没有诸多利处,于是说道:“皇上因我厚待兄长的心意,我自然知晓,可高官厚禄终要与他们所做的相称,否则怕引来灾祸。”
弘历摇头道:“你太谨慎了些,这些我都替你想到了。你兄长也好弟弟也罢,肯定是会让他们做出一些功绩来阻止非议,更何况我只是平调你兄长罢了,也算不上什么重用提拔。”
傅莹心想,这种过渡方式官场里的人岂有不明白的道理?娘家人被皇帝重用自然是好事,只盼着自己的兄弟能好好表现,不辜负皇帝的重视。
将傅清送走之后,弘历在心中筹划着如何去宽宥、赦免那些在父亲执政期间受罚的叔伯们,其中也包括自己的三哥弘时。虽然他三哥嫉妒怠慢过自己,但想着父亲给他的处罚还是重了些,不忍之余,打算至少恢复他的皇族身份。
他知道此事必然会招来那些顾命大臣的反对,但正因为如此,他方才觉得自己势必要做些事情,让这些顾命大臣明白,自己可不是一个听从他们摆弄的傀儡。
果然不出弘历所料,当他朝堂之中提出要恢复受父亲惩处的叔伯们的身份时,张廷玉第一个提出来反对。
张廷玉跪在弘历面前反驳道:“处罚允禩等人,乃是先皇执行多年的旨意,皇上刚继位百日有余,就急着更改大行皇帝已定论之事,恐怕多有不妥。”
弘历对自己这位老师有敬重,也有反感,想着自己如今成了天子,断没有像之前为学生时害怕他的道理。于是反问他道:“不妥?有何不妥?”
张廷玉正要开口之际,就听得弘历在那里说道:“大学士莫不是要说我不孝?”
张廷玉就算再怎么德高望重,也不能说当朝天子不孝,虽然他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但话到嘴边就只能说:“臣不敢。”
这边张廷玉虽未说话,但支持他的诸多汉臣却领会张廷玉的意思,纷纷站出来,表示不支持皇帝宽宥雍正处罚的那些政敌。理由也无非不是前朝之事已经盖棺定论,没有改的道理。
弘历为宝亲王时在军机处就知朝中结党之事,但如今亲眼见了此事,不免心中起了怒气。他虽生了气,但心里清楚若不能找个足够充分的理由,这些人依旧会反对到底。
他猛然想起与傅莹在除夕说的那些话,想出了一个反驳的理由,于是冷笑着说道:“诸位反对此事,还是因觉得此事违背先帝旨意,有不孝之嫌,可允禩等人亦为圣祖之子,朕顾念皇家亲情,又谈何孝与不孝?于大行皇帝前尽孝是孝,为圣祖尽孝又何尝不是孝呢?”
张廷玉听弘历抬出圣祖之名一时无话,想着雍正还算是康熙的儿子,要以孝顺康熙的名义给宽宥雍正政敌,反倒有将雍正陷于不孝之嫌。
鄂尔泰本来也不同意弘历所做之事,但他与张廷玉二人素来相争,怎么能放过这样打压张廷玉的好机会,于是在一旁道:“皇上说得有理,皇家骨肉至亲,理应厚待。”
张廷玉本以为鄂尔泰作为雍正的顾命大臣,应该同自己一样站在雍正的立场上,岂知鄂尔泰竟说出这样的话,心里极度不满,欲要讽刺他辜负雍正心意几句,因新皇帝在这里,他也只能忍着不说。
弘历没料到鄂尔泰会支持自己,毕竟他也是父亲的顾命大臣之一,高兴之余,欲要赞赏他几句,却又听他说道:“皇上,此事既然涉及到皇族之事,那自然少不了同庄亲王、果亲王商议再定,不宜操之过急啊。”
弘历本以为鄂尔泰支持自己,那自己心中的想法就可实现,但没想到这回鄂尔泰提到自己的两位叔叔,这两位叔叔也是父亲遗诏中,要求辅佐自己的重要人物。
他不知道自己的两位叔叔是否支持自己这么做,若是这两个叔叔反对,那自己再坚持怕也是困难了。
因鄂尔泰的提议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弘历只能应允下来,这次他没有取得完全的胜利,他多少有些不甘。这些老臣在朝中多年,自己想仅仅依靠天子的身份,就让他们听命于自己,仿佛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等退朝之后,他有些沮丧地回到了养心殿,见养心殿除了这里的宫女、太监没有旁人之外,顿时有些落寞。
李玉见到了时间,便命人准备晚膳,不料却被弘历阻止道:“今日不在这里吃饭,起驾到长春宫。”
毛团听弘历要去长春宫,便道:“皇上要去皇后那里,那奴才现在就去通禀。”
弘历摆手道:“不必去告知皇后了,直接过去。”
“可……若是皇后不在怎么办?”毛团怕皇帝白白跑一趟,忍不住说道。
“皇后能去哪里,左右不过是在这宫里,去了人不在,把她叫回便是,你怎么这么多话。”因刚刚朝堂之事,他心情不是很好,多有不耐烦之感。
李玉见状,忙眼神示意毛团住嘴,然后命人准备。
傅莹刚刚从永寿宫回来,听闻弘历过来,忙出来迎驾,见他脸色不是很好,便猜出多半是朝中之事不顺利。
见妻子那温和之态,弘历反倒没那么不开心了,但心中郁闷之事非得对她一吐为快。
傅莹耐心听着,知道他是因宽恕几个被父亲惩罚的皇叔、皇伯之事,但没想到遇到了张廷玉等人阻力,所以才闷闷不乐的。
她想了想说:“皇上也不要太在意了,此事确如鄂尔泰大人所说,要同庄亲王等人商议,虽然皇上以圣祖之名,但终究不能太过冒进了。”
“冒进?”弘历坐在她对面,念着这两个字,接着道:“其实我也并不急于赦免那几位皇叔、皇伯,只是借此表明我不可能事事要由他们摆布。你没见当时张廷玉提出反对,响应之人有多少,可见他在朝中结党甚多。”
傅莹想起他和自己老师起争执的样子,不免觉得有些好笑,想他应该是气了,不然也不会直呼自己老师的名字。这个张廷玉也是永琏同永璜的总师傅,因儿子的关系,她对张廷玉心里也多了几分敬重。
她继续道:“那最终此事虽未完全顺了皇上的心意,但也并未听从张大人的意思,不是吗?皇上已经让他们知晓自己的意思,又何必执着于此?”
“那怎么行?我偏要执着于此,我得让他们知晓这大清还是我做主的,不要以为自己是顾命大臣就可以为所欲为。”弘历坚定地说道。
见他这执拗的模样,傅莹觉得他身上十几岁的稚气与冲动,并未随着年龄增长而消去,摇头感慨之余,接着劝道:“皇上已经在答应他们此事要同庄亲王等人商议,那就等同庄亲王、果亲王商议之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