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李绯烟挣扎着开口,她的声音很干很涩,仔细听还能听到一丝颤抖,“只要在黎国,没有我去不了的地方。”
李绯烟慢慢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一块用上好和田玉雕刻而成的梨花玉佩。小小的玉佩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桓南看到玉佩怔住了,黑衣男子也是一脸不可思议,他们知道,这块玉佩后刻着三个字——白刈辰。
八年前,初夏的午后,京城郊外的紫金山顶。 那一天,阳光柔和,微风和煦,岁月静好。偷偷跑出门的李绯烟遇上了出门散心的白刈辰。
一个约莫九岁的小姑娘抱膝坐在一片草地上,头顶是蓝天白云,眼下是京城的车水马龙。小姑娘把头放在膝盖上,望着山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嘘。”白刈辰对着身后准备出声的随从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安静。他刚刚登上山顶的时候就看见李绯烟孤孤单单一个人,这都半个时辰过去了,见她还在这里,白刈辰不免有些好奇。
白刈辰走到李绯烟旁边坐下,李绯烟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又面无表情的将头转了回去。
白刈辰觉得这姑娘有意思,微笑道:“你不认识我?”
闻言,李绯烟转过头仔细打量一番白刈辰,只觉得眼前人长得清秀俊美,让她联想到话本子里温润如玉的翩翩佳公子,见到他,整个人好像置身于阳春三月的洛水河畔,垂柳拂面说不出的放松与闲适,给人明媚温暖的感觉。
只是,她真的不认识他。李绯烟对着白刈辰摇头。
白刈辰也不生气,他借着李绯烟瞧他那会儿,也仔仔细细打量了李绯烟。小姑娘柳叶眉,丹凤眼,琼鼻樱唇,肌肤胜雪,只是小脸略显婴儿肥,长大若是能瘦下来,定是个倾城倾国的美人。
“鄙人白刈辰。”白刈辰对着李绯烟道。已经过了变声期的他,声音低沉有力,比起李绯烟之前遇见的那些公子哥儿,别具一番魅力。
礼尚往来,李绯烟回应:“渺渺。”
李绯烟声音小小的,长期不说话导致她刚刚开口时声音低哑干涩,不似同龄人那般清脆。
“渺渺?”白刈辰有些兴奋,“画《寂雪》的那个渺渺,对吗?”
李绯烟看见白刈辰兴奋的模样,有点不知所措,她迟疑了一下才点头,不确定地问:“你信我?”
“信。”白刈辰莞尔。
这样春风般的笑容,令李绯烟有片刻失神,这样豪不犹豫的相信,让那颗冰封的心开始裂缝。
“为什么?”李绯烟垂下头,手紧张地拽着自己的衣摆。
“我在你身上看到渺渺画里的内容,活在凡尘却不沾染人间烟火,有疏离有绝望也有亲近和希望,他们矛盾却共存。”
白刈辰的话,着实让李绯烟吃惊。可是,你看外人都看得懂的东西,为什么她的家人什么都不知道。
末了,李绯烟听到白刈辰说:“你很特别。”
李绯烟苦笑:“你可知道,特别没什么好的。”她继续道:“同我一般年纪的大家闺秀,背得了四书五经,默得完《女戒》,拿得起绣花针,穿针引线不久便是幅上好的刺绣作品。我呢,背不了也不愿意背,压着学了好多年女红,依旧一团糟。每天想着怎么摸鱼,出来放风。”
“我不想做一只木偶,可我只能做一只木偶。”
李绯烟望着山下繁华的京城,眨巴眨巴眼睛,想把眼泪收回去。
这是全国最繁华的城市,也是她最为坚固的牢笼。
听到李绯烟的倾诉,白刈辰不自觉也被她感染,没有人愿意做一只提线的木偶,他们选择了妥协,而李绯烟却在无声抵抗。
白刈辰看着李绯烟,眼睛亮晶晶的,“这不是一个贬义词。你,很特别。这世界上,独一无二。”
皇宫中的女子,深闺里的女子,一言一行都照着书中的条条框框,规矩的不行。规矩到从身体到灵魂都戒守条规,人都失去了灵气。
当然,自幼被皇帝宠到大的清平公主除外,清平是不大规矩的,可她的不规矩叫做任性。李绯烟是白刈辰这些年来,见过的第一个眼睛会说话的姑娘。
两个人沉默了半晌,李绯烟突然想起了件重要的事情,她急匆匆起身,惊呼道:“顾将军!”就匆忙往山下跑,还没跑两步又折回来,给白刈辰道别。
看着匆匆跑下山的身影,白刈辰忍不住嘴角上扬。
“公子。”白刈辰身边的随从江意德跟上来,不解道:“那姑娘是?”
“李丞相的幺女,李绯烟。”白刈辰收回视线,拍了拍江意德的肩,“我们也回吧。”
“公子,奴才可听说这姑娘风评不好呀。”江意德提醒道。
白刈辰不理江意德,优哉游哉下了山。
旦日,李绯烟在紫金山遇上了白刈辰。
第三天,李绯烟在紫金山遇上了白刈辰。
第四天,李绯烟又在紫金山遇上了白刈辰。她忍不住问:“太子殿下,每日都如此清闲?”
白刈辰不反驳,笑问:“知道我是谁了?”
“嗯。当今太子黎昭。”李绯烟点头。
“我其实,有件事想请渺渺姑娘帮忙。”白刈辰招招手,示意江意德过来,“太子太傅很喜欢你的画,最近是他生辰,所以我想请渺渺姑娘作画。”
“好呀。”李绯烟答应地很果断。
见李绯烟同意,白刈辰正了神色,他认真地盯着李绯烟的眼睛,声音温柔:“这第一幅,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李绯烟不傻,她懂了白刈辰的意思。下意识地,李绯烟垂下眼睑,不愿意看见白刈辰眼睛里蕴藏的东西。
白刈辰从江意德手中接过准备好的宣纸,递给李绯烟,“第二幅,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门不开。”
李绯烟接过宣纸,同时腰间多了一块梨花玉佩,她听见白刈辰低沉又温柔的声音:“黎国江山,此后没有你去不了的地方。”
李绯烟万分惊讶地抬头,猝不及防撞见一双深情款款的眼眸,她有些害怕。可李绯烟听到自己对白刈辰说:“给我半月,我送你举世无双。”
“好。”白刈辰点头。
李绯烟转身离开前,听到白刈辰说:“我等你及笄。”
只是后来,白刈辰等到了举世无双,她却消失了。
守在城门前的将士拦住了李绯烟一群人,没好气道:“明早再来。”
“我家在里面。麻烦您了。”李绯烟淡淡道,不慌不忙拿出梨花玉佩交给站在最前面的将士。
将士接过玉佩借着火光一瞧,又不敢相信地翻到背面看到玉佩上那三个字,脸色大变。他小心翼翼将玉佩还给李绯烟,继而带着一众士兵行礼,开了城门让人进去。
待李绯烟三人走远,那将士立马吩咐:“马上派人去京师禀告皇上。”
好不容易回到百草堂,李绯烟心情却说不出的低落。那玉佩拿出来用,也不知道是对是错。
离开京城的那一天,她就想到以后再也不会和白刈辰见面,倘若再见,她又该如何面对?她活到如今,最擅长的就是躲避逃离,最害怕的便是面对。
“渺渺,先处理伤口。”桓南趴在自己床上,提醒旁边坐着失神的李绯烟。
“哦,好。”李绯烟勉强回过神,心不在焉地一瘸一拐去那了药和纱布。
回到桓南房间时,李绯烟发现那位黑衣男子还没有离开,心中不免疑惑,但此时此刻她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去问,只道:“今日多谢公子出手相救。敢问公子大名?”
“程一。”程一说完,转身出了房间。
李绯烟本来以为程一留下来一直不走,是因为她没有道谢问人家名字,结果不一会,程一端着两盆水又进了屋。
程一一盆水给李绯烟自己清洗伤口,另一盆给桓南帮他清洗伤口。浓浓的血腥味弥漫在小木屋里,让人难受。
李绯烟本来被兽夹夹了,伤口也不算太严重。只是后来躲扛刀大汉们的刀子时,造成了二次伤害,她腿上的白袜与血肉黏在一起,触目惊心。李绯烟内心几度犹豫,最终狠下心对自己下了手,疼得她直冒冷汗嘴唇发白,却至始至终却一声不吭。李绯烟最后给自己上药的时候,手抖得差点药瓶的拿不稳。
程一给桓南清洗上药时,桓南就一直盯着李绯烟分散注意力,他背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还有其他小的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