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子桓望着自己的小女儿,模样又好笑又可爱,大笑起来。崔玄寂拿起箭来,在手指间掂量了一下箭的重量,这时候段岂尘忽然开口道:“陛下,臣妾以为,就算崔大人此番四投全中,双方也只能平手,无有胜负;不如稍加提高难度,如果崔大人可以战胜难度投中,则加五分,胜;不能,倒扣五分,败。不知道陛下以为如何?”
崔玄寂倒挺想说好的,觉得横竖你拦不住我。凤子桓却道:“那要看你要给她设什么阻碍了。”段岂尘看了一眼自己的队友,凤子樟道:“我们觉得,不如在壶前放个屏风{101}。”凤熙听到这话来了气,却被凤煦按住了手。
凤子桓瞟一眼双方,倾身问崔玄寂道:“中郎将以为呢?”
“谨遵陛下旨意。臣以为甚好。”
凤子桓立刻命人抬上来一个琉璃屏风。等屏风放好,崔玄寂用三指捏住箭身,稍稍端详了一下屏风。等凤子桓宣布开始,她唰唰唰连着掷出四箭,一眨眼就全部落入壶中。
朱仙婉笑着摇了摇头,看着段岂尘说:“甲队胜。”然后宣布罚酒。崔玄寂不敢上前送酒,两位皇女倒是乐呵呵地把酒杯倒满给对面的二人送去,对方是长辈,也就免了跪。段岂尘对凤子樟说主意是我出的,我都喝;凤子樟说投壶小队也是战友,不须如此:两人都满饮两大杯。等两位皇女回来,崔玄寂小声问凤煦,要是她们俩败了,喝酒吗?
“哪儿能啊,母亲说她代。崔卿这是给母亲帮忙了。”
众人笑谈一阵,凤子桓命给崔玄寂赐座。段岂尘道:“崔大人投壶如此厉害,真叫人佩服。连我这自幼以骑射为看家本领的人都比不过,等到来日我的族人来了,定叫你与他们比试比试。”朱仙婉在下面捏了一下她的手示警。崔玄寂此时答好,段岂尘谢过她,又看一眼朱仙婉,眼神仿佛在说“干嘛呀我没喝多你别担心你看这不是挺好的嘛”。凤子桓见崔玄寂今日十分放松,心生一计,问段岂尘比试什么。段岂尘说比试骑射啊,“不然臣妾的族人要是与崔大人比试诗词,是肯定要输的。”在座皆笑,凤子桓又说,“既然如此,等到段部使团来了,临了再说此事,又显得朝廷刁难他们、使得他们准备不足,先手后手,到时一番推让,也浪费时间;不如今日,通过射箭,我们来决定到时候谁先动手,你觉得如何?”段岂尘一愣,凤子桓补充道:“反正这是你与玄寂的私人约定,朕以为如此处理,最好不过。”
段岂尘善于揣测凤子桓的想法,此刻立即明白了,说:“再好不过。就是如何比试,请陛下示下。”凤子桓说那简单,“就请中郎将射箭,能达‘参连’并‘井仪’{102},则她胜,到时候她先手;她不能,则败,到时候段部使团先手,你看如何?”
段岂尘哪有说不好的理由啊?她今天已经看出来自己那些族人恐怕不是崔玄寂的对手,崔玄寂一个人打他们五个都有多的;什么国事私事,到时候怎么说还是不随她去说?皇帝只是想借机开心,又不能直接命令崔玄寂表演,生怕伤了人家的心。
哎哟哟,段岂尘心想,真是。
崔玄寂心里想法更加简单,你想让我表演我就表演给你看嘛。她心中有明确的亲疏远近,亲近者让她如此她不会介意,疏远者胆敢如此要求她她就要生气,至于凤子桓,那自然是你让我干什么都可以。
“玄寂,你觉得呢?”
“谨遵陛下旨意。”
于是众人离席,到宽阔处来。箭靶和弓箭都已放好,箭只有四支,看来是不给多的机会。众人站在回廊上,崔玄寂独自走去把箭袋背在背后,调整好位置,再拿起弓箭,深吸一口气,看了看箭靶,石像般静默。
她当然知道每个人都在看她,但她心中应该做到无有一人,因为江渊这样教导过。但她无法做到不见凤子桓。
我在这里干什么?我在这里展现自己的本事,讨她一点开心。
她猛然出手,快得几乎让全无武功的朱仙婉看不清动作,不到一眨眼的时间,不但矢矢相属若珠连、全中靶心,后面的箭还把前面的箭给一分为二,最先进去的箭头力量之大,竟然将箭靶射穿了。
段岂尘轻轻摇头,心说我一句玩笑话,就给自己找了多大的麻烦。
稍晚,众人醉的醉,冷的冷,凤子桓让众人各自散去,自己和崔玄寂回到寝宫。“你今日,当真是厉害啊。”二人刚一落座,凤子桓就让人端酒,还要多端来,崔玄寂觉得毕竟是除夕,也就由她去了。
“陛下要我当众展示,我怎能叫陛下失望。”
“是,是,你这一年,不但并未叫朕失望过,甚至是叫朕大喜过望。来。”酒上来了,凤子桓让侍奉的女官都下去,自己亲手给崔玄寂斟上一杯,崔玄寂立刻起来去接,连称不敢,凤子桓道:“一年只此一次,还不好好享受,坐下。”
崔玄寂只好接过酒杯,与凤子桓碰杯,说些一年中的回忆,多是快乐的事。甚至把那些世族高门闹出来的丢脸的事情当作笑谈,不知为何,平日鄙夷的小事,今日听起来都很好笑。崔玄寂为了哄凤子桓开心,甚至把街市中的不可靠传闻都拿出来说。
笑了好一阵,凤子桓忽然提议道:“如此对饮,有些无聊,外面也冷,不能出去,咱们干脆来玩藏钩{103}吧?”
“陛下,就你我二人,何从藏起啊?”
“无非双拳四手,左右左右咯!猜中了藏的人喝酒,没猜中那就猜的人喝!来来来!”说着就从自己身上摘下一个玉佩,双手放在后面,左右手倒来倒去,假装动作很大的样子,然后伸出两个拳头,“猜吧。”
果然,崔玄寂猜错了。罚酒一杯。这杯子不大不小,大概一两。等她喝完,凤子桓笑着把玉佩递到崔玄寂手里。两人玩起来,你一杯我一杯,不久就喝光了好几瓶。崔玄寂已然朦胧,不知道是因为酒力,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快乐的事情,她觉得自己有些醉了。
凤子桓也不例外,同样不能了解自己此刻为什么高兴,意外得很多年了没有这样放松高兴过;但这不重要,毕竟这时候崔玄寂十分好看。她也放松了,她的脸都红了,为何不好好欣赏?
“玄寂。”
“陛下?”
“朕很好奇,嗯……”
“陛下请说。”
“你这样的,高门千金,就从来没有人来求亲吗?”
崔玄寂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了,顿了一顿,低声说道:“父母总想着随我自己,姑姑也觉得没必要着急,所以……”
“啊,那朕真要感谢豫章公夫妇,不然,朕如何……”
崔玄寂的心猛跳。她甚至害怕会被凤子桓听见这声音。
“朕如何——”凤子桓斜倚在隐囊上,伸手过来,用食指轻轻抚摸崔玄寂脸颊到下巴的轮廓,“遇到你这样好的人呀。”
凤子桓呼吸带着酒气,这样芬芳,崔玄寂的时空已经停止。
凤子桓想站起来,叫人再去取点酒来,没想到起身站立不稳,脚又被倒在地上的酒杯绊倒,整个人向前扑去。崔玄寂比她站起来得稍稍慢了一点,这时候勉强把凤子桓抱住,她的双臂托着凤子桓的双臂,膝盖弯着。
“玄寂——”
“陛下——”
她们的脸彼此靠得很近,呼吸相闻,眼睛里望得见自己的影子。
然后凤子桓轻轻笑了,而崔玄寂还在发呆。
多年之后,凤子桓后悔过,为什么哪时候不趁机把崔玄寂抱到床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100}据维基百科:“投壶,是众人轮流将箭杆投抛至酒壶内的游戏,乃古中国自春秋时代到清末时流行于汉民族的游戏。早期为上层贵族宴会余兴节目,后来见于各阶层。规则简单,但是礼仪复杂,而且对于参赛者一视同仁。首先要主人邀请宾客玩投壶,宾客需婉拒两次。然后在主人第三次邀请下,客人才能参与投壶。:每人四枝箭,主人站左,客人站右,在离壶两箭半的距离开始投射。位尊者,可把箭摆于地上,投一箭拾一箭。位卑者,需把箭抱于身上。每投一箭,未投入0分,得分多少由站在壶侧面的主持人(司射)计分。第一箭投入10分。第一箭投入叫“有初”。第二箭投入5分。第三箭投入5分。第四箭投入20分。第四箭投入叫“有终”。第一箭未入,二三四箭皆入:加一分。此情况叫“散箭”。箭没有全入壶,叫“倚竿”,不计分。箭尾入壶,叫“倒中”,不计分。四箭投完,主持人开始算总分。然后宣告此局胜负,再由监礼人(司正)宣布罚酒。局后:侍者(酌者)斟酒,由胜方给败方送酒,败方要认罚,跪下受酒,然后开始第二局、第三局。结束:三局两胜,赢家出现。监礼人宣布赢家。全场喝起庆功酒。然后,主持人宣布游戏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