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明白了。
就在两人接下来过招的瞬间,她在出招过程中稍稍调转了刀锋所向,“铿”的一声,对方的刀也飞了。对方尚在愣神,崔玄寂已经挥拳相向。对方右手有残疾,此刻应付不及,没打几下便被崔玄寂占了上风。这时别的羽林卫士已经赶来,将皇女和后妃团团围住。左手刀客见状,拔腿便逃。崔玄寂想凤子桓如今练武的架势,来十个也是一样打死,安全得很,便追了出去。没跑多远,她一颗石子打在此人腿上,他脚一软,便被羽林卫士们从墙上打下来,绑了个严实。等她带着人把刺客押回凤子桓那里,看见刚才攻击凤子桓的那两个早已陈尸当场。其他人都已在卫士的护送下离去,只有寥寥几个人在凤子桓身边。
“谁派你来的?”凤子桓的语调冰冷。那刺客不答,只是往地上吐了一口血沫子。
凤子桓不为所动,命人拿刀卸了他的左手食指。那人咬牙硬忍,声也不出。凤子桓于是命人砍他拇指,并威胁他如果不说,就只能当人彘去了。然而那人恶狠狠地说,我们奉天命讨伐无道昏君,折磨与死亡有何可怕的!
说着还想吐一口口水,但最终没来得及——凤子桓劈手一掌,此人脑袋搬家。
卫士们将尸体收拾去了。堂外,园丞早已跪着请罪,崔玄寂留下和他一起。上得堂来,园丞脑袋都要磕破了,凤子桓还是一言不发。眼见地上已经出现了血迹,崔玄寂出声解围,问园丞是怎么回事。园丞只能说失职、死罪、调查、恳请陛下给个机会绝无下次云云。凤子桓摆了摆手,让园丞去彻查,饶他一命,下不为例。然后只剩下崔玄寂跪在那里。
“你又为何跪着,嗯?”凤子桓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你起来。”
崔玄寂站起来,口中说自己作为中郎将没有恪尽职守,否则不应该发生这样的事,凤子桓道:“你今天所作的一切实际上起到了保护作用,并没有失职。华林园的防卫不足是可能的,毕竟你要把大量的兵力放在皇宫,那是皇室呆的时间最长的地方。华林园,不过一时过来,这些刺客赶巧了罢了。往下……也无须多少做什么,免得叫这些人觉得,咱们怕了。”
说罢,崔玄寂看见她脸上毫无笑意,正喃喃自语道:“竟敢威胁朕……”
她见此情景只觉得担心。最近因为觉得窦尚食送上的清凉饮毫无用处,凤子桓已经拒绝服用。崔玄寂又再去找朱仙婉和窦尚食,小心翼翼地从饮食的其他方面加入一些别的有助于降火气的食材。同时她自己,也想着还是要顺着凤子桓一点,毕竟事已至此。
“陛下,无须气了。来多少杀多少。”
凤子桓笑了,“是,来多少杀多少。朕觉得以后不会再有人能来、敢来宫中了。但建康城中,你千万要注意。”崔玄寂答好。
她不知道凤子桓其实还想说,你也要注意。
事实证明,凤子柏的叛乱远不是庐陵叛乱那样的儿戏。叛军有详细的进攻计划,更有精妙的人事布局。除了一开始叛乱的几个郡,一个月的时间里武陵郡竟有一半的县在县丞的带领下主动起义响应。朝廷早前大举调换地方官的行动竟然没能把这些暗中早已与叛军勾结的家伙清理到远方,可见他们埋伏之深。他们靠着平日的清廉为官躲过了清洗,招来了民望,如今时机到了,便举旗响应。半个武陵沦陷后,凤子柏的军队一到城下,剩余的县或望风而降,或由主要的大族杀了县丞开门投降。一个半月,武陵郡也沦陷了。崔玄策的江夏守军为了保存实力,放弃在争夺武陵,退守江夏。
消息传回建康时,城中气氛早已变得惶恐不可终日。世族们不知如何站队,是否应该表态。前日方有几家门第稍低的世族因为暗中与叛乱区的亲友通信被发现而举家下狱,此刻随着武陵郡沦陷的消息一起传来的还有各式各样的谣言,说谁家的人又投降了,谁家的人又在凤子柏那里做了大官了,真假难辨。此刻当真是一句失言一步走错,得罪双方事小,脑袋搬家事大。除了崔谢卢三家,所有人的选择了沉默。倒没人关心朱家的态度,一向被视为和皇家一体。
同时,寒门官员也选择了沉默。虽然说在如今情势下,他们的天然立场已经被预设为支持皇室,但在几起显然针对他们的凶案发生之后,他们也选择了自保为上。一共七起凶案,其中三起是灭门案,被害的正是那三名主动站出来支持朝廷谴责叛军的官员和他们的家人。还有四起是针对那些一向对世族持激进态度甚至是敌意的官员的,不是砍了他们的家人的手脚,就是刺瞎他们子女的眼睛。七件案子连续发生在三天内,羽林军和大理寺尚未反应过来,就已经造成了相当的恐慌。虽然最后凶犯纷纷落网,斩首示众,但事情已经无可挽回。凤子桓在宫里生闷气,恨自己与身边智囊竟然百密一疏,叫对方使了这样的攻心计!她将崔仪召来,询问崔仪对于此事可有什么上策。崔仪说,暂时没有什么要做的,现在能先稳住最重要;只要能稳住,打赢一两仗之后,气势恢复,才有激励臣民的资本,否则都是空口无凭,说了人家也不信。
凤子桓还觉得可以对敌军以牙还牙,想要通过谢琰的朋友们取敌军大将之首级。然而谢琰之前斩钉截铁的态度让她有所顾虑,总不能要挟谢琰吧?又用什么要挟呢?
没想到,很快这个问题就不是问题了。
对于普通百姓,更大的威胁则来自于东方咫尺之遥的吴郡叛军。顾家在吴郡本就树大根深,加上之前陆家倒台之后,许多原先依附陆家的人家改为依附顾家。顾宿假病回家在先,顾慷侥幸逃出在后,如今都回到吴郡去领兵。若有不从的地方官,则杀掉了事。现如今整个吴郡已经落入敌手。朝廷官军方面,除了会稽守备,还有谢家的精锐私兵参战,后者业已归属会稽太守王雨调遣。本来,谢琰的父亲谢忱当前往前线指挥自家兵士,但半路生病,只能回霜落修养,负责指挥自家的人力物力去支援后勤。王雨对地方事务尚不熟悉,带兵能力也有限,连战连败;朝廷又规定西面的建康禁卫军不可以随意前进以免有回防不及的危险:已经在前线负伤的王雨上书朝廷,请朝廷把南康王的内史派来领兵吧,她熟悉本地情况,又有民望,带自己的兵也绝不碍手碍脚。
朝廷还有些犹豫,王雨又败,导致建康禁卫军也退了一些,建康城中人心惶惶。凤子桓直接在朝堂上逼问,非常之时非常之人,卿等还有人选吗?没有?那就派谢琰去。
诏令明天出发,太尉、丞相、皇帝,三个人盖章同意,凤子樟第一次感到一种无助。她当然不是不同意,她只是……
回到王府,她走进卧房,看见谢琰在收拾东西。简单的衣服,一对刀剑,笛子。她伸手把笛子拿起来,轻轻抚摸上面的孔,“不带盔甲?”她的声音既低而软,谢琰回头看她一眼,边继续收拾边回答道:“你忙呆了不成,盔甲之类让霜落那边送过去啊,到了前线直接穿上。”
“好,那样也好。”
她实在找不出什么话来讲,把笛子放回去,又拿起谢琰平常用的玉佩,“这个不带?”
谢琰转过身来,拿起玉佩看了看,“不带了吧,我怕磕坏了。”
“带着吧,带着。就算……”她把玉佩塞到谢琰手里,话说到一半又噎住,低下头去。
“你怎么了这是,嗯?”谢琰察觉有异,便把双手放在她肩上,低声问道;而她摇摇头,转身去坐在榻上,“这是个护身符,以前在开善寺,李章送给我的。你带着走吧,保护你。带着它……”
就像我陪着你,我和你在一处。
“你带着它上战场,我也放心些。”
想说自己没担心,赶紧转头眼泪也来不及藏了,不然那一缕泪痕是怎么回事?
谢琰走到她面前弯下腰,用自己的额头抵着她额头,鼻尖碰着鼻尖,“无须为我担心。我知道我说这个话,你还是要担心。但是你也可以这样想嘛,那是我家的私兵,我和我爹训练出来的。我们最知道怎么用。顾家那一群乌合之众,不过趁着官军指挥不当赢了这几场,有我去,先就叫他滚回吴郡老家坞堡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