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额呼宫神(41)

国君慢悠悠道:“所以,你们那一批泮宫出身的世族子弟们,都与二公子关系好过大公子了。”语调下沉,不是问句。国君说完还兀自点了点头,表示了解了。

姜洲再不清楚前因后果,此时也觉出不对劲来,额上冒出一层冷汗。

“哦,对了,你的那份名单——”国君道。

姜洲攥紧手中竹简。

“先搁着,等大公子回来再由他审罢。”

郑喆原先就猜测,到了衡城,生不易或许就忍不住要先离队,偷偷潜进王都太庙去找那位疑似他师父的太卜丞,却没料到他能忍这么久。隔了好几日,郑序的伤都快好全了,眼见各路使臣陆续入驻驿馆,宗见迫在眉睫,生不易才抛下师弟与徒弟,再次悄无声息地消失。

清晨院里的石桌石凳早就被生不易承包里给徒弟讲习,他溜走得那天,郑喆用完早膳到院里透气,看见抱溪伏河正缩头缩脑杵在姬疏面前,一副求知若渴又畏惧胆怯的模样。

“刻过符箓吗?关亡护魂知道不?会星占和占梦吗?写过卜辞没?咱们门派压箱底的十二灵棋摸过没?”姬疏的声音搁着十里远都能听见,“什么都不会,你俩到底学了个啥?”

伏河简直瑟瑟发抖,抱溪小声道:“师叔,咱们一共就四个人,也能开宗立派么?”

郑喆悄无声息走过去,在姬疏身后坐下。

“啧,仙名荒山的道理懂不懂?两个人怎么了?就我和你们师父的道行,随便拿一个出去都能被奉为道尊了。你俩这眼界,太给我们门派丢人了。”

伏河被说得一愣一愣,抱溪再次小声抗议:“师叔,是四个人,四个。”

“得了吧,就你俩这水平,给个评价都算抬举了。既然啥也不会,今天就教你们神行术好了,学成了好歹能撑撑场面。”

郑喆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姬疏头也不回道:“郑二你也别笑,以为坐后边偷听我就不知道了么。你是最没资格笑话别人的,你才是真的什么也不会。”

“是是是,我一个俗人,确实什么也不会。”郑喆顺从地承认,他觉得此人近日以来似乎活泼了许多。

“成,先给你们展示一下。”姬疏拍拍手站起来。他没有再说你俩,估计是把郑喆也算进来了。郑喆于是拭目以待。

但他目还没拭干净,面前人就不见了——对面抱溪伏河和郑喆看了个对眼,三人面面相觑。

回廊里传来姬疏颇具嘲笑的声音——“看哪儿呢你们?”

三人寻声看去,人又不见了。再转回头来,正坐在他们面前的石凳上,惬意地喝着若黛一早给准备的茶汤呢。

“啪啪啪”郑喆鼓掌。

姬疏矜持道:“谢谢。”

抱溪问道:“这不是缩地千里么?”

姬疏无所谓:“缩地术、神行术,随便你叫,关键是会不会。”

抱溪伏河齐声诺诺:“不会。”

“我当然知道你们不会,”姬疏道,“神行术的秘诀在于——'以众小不胜为大胜',一步踏出要行至千里之外,眼前就决不能有毫厘之距。蛇怜风,风怜目,就是此理,动不若静。”

郑喆尚觉艰涩,抱溪伏河又是一脸恍然,连声道“师叔教导的是,师叔道行渊深令人敬佩”。他俩这套连生不易都不一定骗得过,只是生不易谅解他们还是十来岁的孩子,不与计较罢了。

姬疏冷笑一声:“懂了?那我问你俩,何为'以众小不胜为大胜'?”

抱溪伏河:“……”

郑喆在姬疏背后比了几个口型。

“就、就是……就是要重……重大局,不拘……不拘小节……”抱溪一只眼偷偷看郑喆一只眼瞄姬疏脸色。

姬疏又是一声冷笑:“郑二,你可以啊,要不干脆投入我派门下好了。”回过头来怜惜地看着郑喆,“瞧给你可怜的,听习都要偷偷摸摸,有多见不得人?”

伏河在后面抖得连郑喆都看不下去了。这可怜孩子。“哪里偷摸了?这不挺光明正大的嘛,”郑喆笑道,“俩孩子才十来岁,跟着客卿先生辗转各国,经学有没有正式习过都不好说,何必为难人家。”

“十来岁怎么了?辗转奔波怎么了?我十来岁的时候胎毒尚未受到有效抑制,成天躺在榻上,别说提笔翻书,连喝药都要人喂,一天中清醒不超过四个时辰,剩下时间全靠痛得打滚度日。即使是这样,你能原谅就此放弃浑浑噩噩么?我母亲在后宫孤立无援,满朝文武等着看我们母子的笑话,王上天子无情,你要无法自己站起来,他能高坐庙堂之上看着你去死。”姬疏道,眉眼间看不见多深刻的情绪。

郑喆想起来了,这人变得活泼起来,似乎就是在恢复记忆之后。连着性格一并记起的当然还有这些过往,有些沉重,只能压在心底。

但现在又不似那时草木皆兵,这俩孩子也不如你天赋异禀。许多辩解的话转到嘴边,郑喆却问道:“你的胎毒……是怎么回事?”

第28章

“……”姬疏似乎不太想提,“都说是胎毒了,还没出生的事我怎么知道。”

大概是因为郑喆一直盯着他,又草草含糊一句:“燕朝那么多人看我母亲不顺眼,这毒是怎么来的我哪晓得。”说完立刻打算将话题转回讲习,却发现面前两个师侄均是一脸泫然欲泣、惭愧难当。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师叔,我们以后不会了。”抱溪揉揉眼睛。

“师叔,我们错了。”伏河抽抽噎噎。

姬疏虽喜欢逗逗师侄们,却也没想到会把两个惹哭。“这下不好收场了吧。”郑喆幸灾乐祸。

姬疏本就颜色浅淡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抱溪伏河又开始紧张。

“诶,若我果真投入你们门派,能拜山无鬼先生为师吗?”郑喆突然凑上前问。

“不能,”姬疏面无表情,“我们门派一人只收两个,你要进来也只能给我做徒弟。”

郑喆盯着姬疏俊秀冷淡的侧脸,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你别笑。”姬疏道。

“为什么?”郑喆问,“因为我是个俗人?”他自己这样一说,又忍不住要笑。

姬疏默了默,挑起半边眉梢:“因为你最近一直愁眉不展,要是突然在我这儿笑了,搞不好别人还以为我在故意逗你开心。”

抱溪伏河:“……”虽然很感谢二公子替他们免下一顿责罚,但这种此时自己不应该存在于此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哪里有别人?“郑喆笑,“这院子不是被你们包下了么?”

远山从回廊下跑出来,边跑边喊:“公子公子!郑都来信了!”

姬疏面无表情看着郑喆。

郑喆:“……”

虽然很遗憾,但郑喆还是不得不告别玄学讲坛,跟远山回到东厢。

公文是远山从递铺拿回来的,用绢帛写成,卷在竹筒里。

郑都的一应事务郑喆都托付给亲近好友了,若非有着紧的要事想必不会千里来书。郑喆在静室的席垫上坐下,取出来从头一字字细细阅读。

远山觉得他家公子原本还算愉悦的表情逐渐阴沉下来,心里登时敲响警钟。

郑喆看完,将绢帛收回竹筒,跪坐着半晌不吭声。

远山紧张地问:“公子,是不好的消息么?”根据远山多年的经验,郑喆私下里处理不甚满意的公文的第一步,就是先摔一遍解解气再说。像这样脸色都僵白了却还一声不吭,一副正在思索的模样却分明脑中一片空白,远山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况。

哦,是搬进与山齐之前从未。远山好像懂了。

郑喆被远山一唤,反射性抬起头:“你……你去拿帛书来,我写一封回函。”

离开郑都时准备行李,为了应对这种突发情况,墨丸与丝帛是带够了的。远山立刻给他备好用具。

郑喆提笔犹豫了片刻,写个抬头都涂了好些别字,但真正开始交代事情,却思路清晰运笔如飞。写完塞进竹筒递给远山:“这封寄给姜洲公子——”不待远山接过,突然又改口,“不,算了,姜洲已经被盯住了行事不方便。寄给……给司徒三少?三少家中长辈严厉,未必敢接……子扬和知意恐怕也——”

远山听得战战兢兢,外面突如其来一阵争吵——“不用不这么麻烦吧,有什么好试的?”

“不先试试怎么知道合不合身?马上就要见天子了,到时候穿一身松松垮垮拖拖拉拉像话吗?宗伯也真是,拿朔阳君的礼服塞给你,就算咱只走这一回,那也是代表整个郑国,岂能如此敷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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