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额呼宫神(17)

服车上接二连三下来华服佩玉的公子哥,身后都跟着三两侍臣。

郑喆一行慢悠悠走过去,拐过街角终于得见揽雀楼的全貌。

它确实是一幢楼,也仅仅只是一幢楼。比起鹿鸣馆占地颇丰的气派,显得有些小气伶仃。

门前的两角飞檐各挂一个捻金茜红纱灯,台阶上一步一个烛奴灯座,灯奴跪地双手奉上烛芯,侍人正拿火石挨个点亮灯火,浅晕的光芒照亮灯奴脸上石刻的谄媚笑容。牌匾上三个正书大字镶满细钿金箔,富丽堂皇得简直不像斯文地方。

侍人急步上前迎接那几位服车出行的公子,侍臣们尾随在自家主子身后敛眉低首。

“这地方......”即使生不易这位方外之人也能觉出氛围的古怪,“和鹿鸣馆真是一点也不像啊......瞧着倒是个歌舞酒楼。”

话音未落侍人接客的声音清晰传来:“李公子王公子里边儿请,今儿您二位可是有口福了,年前酿的秋露白要开封,配上胭脂鹅脯下酒,那滋味儿可真是绝无仅有啊!”

生不易:“......”

郁良夫:“......”

郑喆礼貌地咳嗽一声:“先生您确定是这里没错吧。”

这简直是句废话,牌匾上三个大字金闪闪的直晃眼。

郁良夫郁闷道:“地方是没错,但离开这么些年,臣也算是外地人了。”言下之意即是,别问我我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生不易替他解释:“也许当年被查封充作别用了?”

郁良夫点头应和。

郑喆笑着摇摇头,心想今日多番周折特意带人来揽雀楼‘怀旧’的安排算是白费了。这一偏头,余光突然看见楼前台阶阴影里蜷缩着的一个衣衫褴褛的身影,污脏油腻的头发杂乱得披散着,趿拉一双破烂草履鞋。这人原本缩在台阶背面,十分隐蔽,这时却腾挪到阳光底下,乱发里露出黑亮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拾级而上的公子侍臣。夕阳暖红的余晖下,那目光森然阴冷,令人不寒而栗。

郑喆隐晦地蹙起眉头。

生不易还在一旁体贴地为揽雀楼开脱以安慰郁良夫,这位平日里不苟言笑到有些神经质的谋臣现在看起来正十分郁卒。姬疏把手兜进袖子里,和远山赵四处一堆,面上冷冰冰摆出一副“正在生气别招惹我”的神情。没人注意到那个行为古怪的乞人。

他们跟着人流向酒楼走去。

那个乞人突然伸手抓住其中一位侍臣的衣角,嘴里含混不清地嚷嚷起来:“我认得你!我认得你!”

侍臣猛然受了惊吓,抬脚反射性地就朝乞人踹去,身旁跟着的几位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偷袭者”吓得连退几步。走在前面的公子哥儿一回头,“嗨呀”一声叫道:“这疯子怎么还在这儿!”

乞人被连踹几脚也不松手,拽着侍臣的衣服直往他脚边扑:“是你是你,哈哈哈哈,是你!”

没人知道他在说什么,那侍臣却脸色急变,发了狠劲当胸一脚将人踹翻,骂道:“去去去!哪里来的野疯子!”

酒楼的侍人急忙下来将乞人往角落里赶,回头将那侍臣哈腰恭请进门,笑嘻嘻地解释:“这不是世子殿下可怜他缺衣少食又没个住处,不让小的们赶他走嘛!惊扰了各位贵客,还请见谅。”

一点小插曲没有激起任何波澜,特地来寻欢作乐的人们连一个眼色都吝于施舍给乞人。

就连从郑国远道而来的客人都没有半分好奇。

他们走上台阶。侍人见了生客,热情洋溢地躬身迎接。

那乞人又偷偷摸摸探出半个身子。郑喆眼梢一跳。

仿佛嗅到了血肉味儿的猎犬,乞人死死盯着他们,眼中迸射出骇人的寒光。

侍人殷切地介绍揽雀楼的主厨名菜:“胭脂鹅脯那可是我们楼里一绝!整个燕都都找不出第二家能做这道菜的酒楼!还有平湖醋鱼,这鱼是从甲庐驿的平湖里钓上来的,肉质鲜美可口,也就咱家借了世子的光能从甲庐驿里买鱼......”

郁良夫闷闷不乐,生不易仔细听着侍人介绍,姬疏饶有兴味地打量前堂布局——那乞人闪电般伸出手!

玄黑衣摆被急退的气流鼓起,险而又险贴着那只藏污纳垢的瘦爪擦过。姬疏向后跌了几步,转头眯起眼睛,顺着握在自己肘间骨节纤细的手看向郑喆下颌弧度利落优美的侧脸。

乞人出手如电,飞速抓住了目标,又开始嚷嚷:“我认识你!是你!”

郁良夫惊得抬脚一个小跳,却被扯住衣角差点摔个趔趄。

这次不等发话,侍人立马摆出严厉的神色,一脚帮客人踹开乞人的手,喝道:“快滚快滚!你这死疯子,亏得我家世子好心收留你!滚滚滚!”说着又上前补两脚,将那乞人踢得蜷成一团缩回角落里。转身笑眯眯地继续将一行人往前堂请。

郁良夫迟疑片刻似乎想看一眼乞人,却不期然对上郑喆含笑的目光,顿了顿,恢复了惯常木讷沉闷的神情,对郑喆一倾身,跟着侍人进了酒楼。

郑喆收回手,也跟着进门,却在跨过门槛的一瞬间忍不住回过头——那乞人又从角落里爬出来,佝偻着脊背探头向大街上张望,似乎在寻找下一个“认识的”目标。

郑喆蹙眉,心中不解,难道真是个疯子?

肩膀突然一沉,郑喆回过神来——姬疏按住他的肩膀,手下使力将他往门里带,眉尖上挑有隐约的笑意,几乎贴在他耳边说话:“走吧,吃饭要紧别堵在门口。”

微凉的气息掠过耳梢,郑喆不自在地别过脸,这才注意到被自己堵在门外的远山赵四。这两人跟在主子身后,一副要走不走憋得小心翼翼的样子。郑喆于是揉揉眉心,也低头笑了。

前堂很宽敞,中心一个偌大的舞台,正有杂役在台上搬运布置,几个素衫艺人背对大门坐在台下调弄乐器。酒楼的宴席设在楼上,环绕舞台层层递进,观景良好。客人们分作两拨左右上楼。

尚未入夜,舞台冷清,酒楼里却早已座无虚席。朱裳紫服、金钩玉带,推杯换盏、分曹射覆,分明是世家子弟的欢乐场。

上至三楼都没见到空席,生不易捶着老胳膊老腿,叹气:“燕都原来是这么个风气,瞧这阵仗,怕是半个官场都来了吧。”

郑喆竟还面不红气不喘。事实上,自从姬疏“擅用”术法后,郑喆今日一整天的精神头都很好,走过生不易身边,还能顺手托老先生一把。

四楼总算留有余地,他们在靠近凭栏的桌席坐下,低头就能看见舞台上的情景——除去素衫乐师,又来一个粉面浓妆、长发曳地的艺人,银朱色的戏服光泽细腻,隐约像绣着山水花鸟的纹样,水袖一甩铺洒了半个台子。

侍人殷勤地斟满茶水,等候叫菜。

郑喆笑道:“你们家的招牌,是胭脂鹅脯和平湖醋鱼?”

“还有鸡髓鲜笋、干煸茄鲞、水晶蹄肉、莲蓬豆腐、姜汁鱼片、糖醋荷藕、花菇鸭掌、葱段狍肉......”专业叫菜的水准果然更高。

第13章

最终郑喆将“特色菜”挨个儿点了一遍,赵四和远山也在菜品琳琅丰富、四个主子绝对吃不完的桌席上捞了两座位。

台下的乐师拨弄月琴调音,台上的独角“咿呀”开嗓,好戏将要开始。

门口浩浩汤汤进来一队人马,奉茶持扇的侍女、捧衣开道的小厮,还有它们招摇的主子——绛色云纹对襟外袍,头顶玉冠腰悬玉佩,少年气十足的俊俏世家子——竟然是才与郑国仪仗队分别不久的燕世子吕良。

东家驾临,揽雀楼的侍人们也不在门口迎客、在桌席旁候传了,笔直地立在楼梯上、过道里,等待世子殿下走过行鞠躬礼。

郑喆一行当然也注意到了,毋宁说整座酒楼的目光此时都在吕良身上。揽雀楼里宴饮寻欢的多是世家里年轻的后辈,和吕良臭味相投,迎接吕良就像迎接纨绔中的孩子王,纷纷起哄喝彩。

郑喆侧靠着凭栏,居高临下地看着吕良径直向上走到三楼最外沿的桌席旁落坐,正是他的正下方。

那一桌的公子哥儿们和吕良似是熟识,上来便要给吕良灌酒罚他来迟,其中一个宝蓝锦袍的叫嚷道:“殿下也忒不够意思了,叫咱们巴巴等了许久,今日怎来得这样迟?”

因为直线距离极近的缘故,下桌的声音无比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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