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额呼宫神(15)

“怎么回事?白日里街道拥塞,让车马怎么同行?”言辞严厉,语调却懒洋洋的。

“回殿下,是那些流民,又上街闹事了。砸摊抢劫祸乱秩序,这会儿才刚刚抓住人。”

姜虞看见吕良的眼睛又眯起来了。“怎么还有流民?不是叫你们赶出城去了吗?”这次有点认真的意味。

身后悉悉索索传来马车帘布和衣料摩擦的声音。队伍里的那几位也坐不住了。

被叫来的士兵一脸为难:“殿下,您也知道我们是直接听令于上将军。没有将军许可,即使是您的命令我们也没法听从啊。”

“混账东西!”

一声暴呵,吕良扬起马鞭甩在那士兵脸上,头盔被打得歪向一边,外露的脖颈上迅速冒起红痕。那士兵跪倒在吕良马前。

“本世子何等地位,你们上将军都要听令于我!一个小小的吩咐,你们也敢要求本世子讨一道旨意来?!谁给你们的狗胆!”

第11章

“任由那些刁民在城里祸乱社稷,你们上将军也掉不起这个脑袋!”

这时候的吕良,与之前放肆调笑的少年模样又大相径庭,目眦欲裂、盛气凌人,叫人清楚地意识到这正是燕国那位纨绔世子——“把这些刁民给我逐出城去!全都逐出去!”

前方围堵人群的卫兵中又跑来一人,右臂绑了条红巾,见了吕良也不下跪,抱拳拱手道:“殿下恕罪,安置流民也是国君的旨意,我等不过听令行事。殿下何苦同小卒们置气。”

吕良又甩起了鞭子,结结实实抽在地上激起一星半点细小的尘埃。“伙同刁民拥塞街道、阻拦车马就是你们的听令行事吗?!今日若是惊扰了郑国尊使的车驾,你们就是有十条命也不够赔!”

那士兵赶紧道:“小的们这就清理街道,请殿下恕罪。”

世子殿下是想要他们抓紧清理街道吗?世子殿下不过是找个借口趁机发作罢了,哪能轻易放过这帮以下犯上没有眼色的东西!

眼见要没完没了地对峙下去,姜虞听见身后有细微的敲击声,一回头,郑序屈指搁在车门框架上动作极轻地摇了摇头,姜虞心领神会。

“世子殿下,”吕良吊着一双眼睛看过来,郑国那位盔甲护身、一张脸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鼻孔出气、叫他看着很不爽利的领队,骑在比他的坐骑高出半个头的战马上,居高临下道,“若是世子殿下尚有要事处理,就不麻烦殿下领路了。甲庐驿标志醒目,我们自去便可。”

听见这话,吕良又露出一口白牙,少年气十足地笑道:“尊使这是哪里的话,做事哪有半途而废的?再说,劳尊使绕路而行,也非我燕国待客之道呀。请稍等片刻,本世子这就叫人清出路来。”对着士卒恶声恶气:“还不赶紧的,要本世子请吗?!”换脸之迅速,叹为观止。

那士兵立马拽着胳膊拎起地上跪着的同伴,两人跑回卫兵队。士兵们手握兵戟连成人墙,将街上的百姓推搡靠边。

车队通过人群时,几辆马车的车帘都撩起一角。那些从士兵的人墙缝隙间露出的,是他们昨日曾在边城巷道里见过的景象。

甲庐驿号称“天下第一驿”,虽在城中,却因占了一处山丘、围了几块绿地,夏日里绿树成荫、花满园林,很有些世外桃源的韵味。原本是燕都一甲氏望族的私宅,被朝廷征收后,又扩建了池沼游苑,养了飞鹤戏鱼,因山就水凿池植树、四时美景不一而足。当朝名士羊鹳曾畅游甲庐驿,留下了“庐有甲乙,燕都居上”这句脍炙人口的赞誉,也是甲庐驿从此成为天下第一驿的来由。

郑国的仪仗队行至驿楼前,苑里的千竿翠竹密密丛丛、绿意盎然。

驿站原有上厅别厅之分,因朝觐时节各国往来的队伍太多,甲庐驿就取消了这一设置,驿楼皆是独成小院,分设马厩、仓库。驿丞迎接他们时格外热情,不知是对待诸侯队伍一贯的态度,还是因为本国的世子殿下也在其间的缘故。

送到驿站后吕良就离开了。

因为郑国队伍人多势众,驿丞特意安排了一处大院,姜虞守着延林卫将束匹礼器卸进仓库。不多时,看见郑喆走出房间,身后跟着形影不离的小侍卫。

两人走出回廊,那侍卫径直穿过院子朝对屋走去,郑喆在院中停了停,似乎感觉到姜虞的视线,看向仓库的方向,远远地给了个友好的微笑,走过来。姜虞眯起眼睛。

印象里,姜虞很少见到郑喆。总是在朝堂上透过人墙远远望见一个影子,永远是华服加身、锦缘厚重,腰间悬青苍玉大龙佩,头顶发冠镶五彩琉璃珠,端着架子贵气非常。他有时看着来气,觉得郑喆抢了郑序的风头,然而郑序在朝堂上着实没有什么风头可言。贯来是郑喆与士卿们唇枪舌剑风采无限,郑序只消在国君拍板后执行命令即可。

所以沉默是郑序基调,所以郑序的名声传不出军营。

姜虞替郑序不值,时常警惕着郑喆。朝堂上郑喆多少次望向郑序的眼神,连郑序本人都没有察觉,却被姜虞看见了。通常是在朝堂争辩结束后,通常带着不甘的怨气。

你有什么资格不甘心?姜虞完全不能理解。你得到了一切,元生却只能揽个替你办事的闲差。难道只有坐上最高的位置才能填满你的野心吗?

对姜虞而言,郑喆是对手、是敌人,直到北上宗见两人同行,他才突然想起,郑喆还是个病人。

从前一身绛紫华服、珠光宝气,叫人都忽略了他常年苍白病恹的脸色。大概是为了表现诚意,一路上郑喆的服饰无不素衣白裳,连贵族的佩玉冠珠也尽皆除去,这时才让人觉出他的面容竟是和衣裳一般的颜色,隐隐可见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眼皮也总是没精神地耷着。藏在夏季宽袍长袖下的身躯,简直消瘦得不堪一击。

连姜虞有时都看着心惊,总觉得郑喆大概撑不过漫漫长路,不知何时就会倒在路上。但郑序却从未关心过弟弟。姜虞想,元生也不像看上去那么消极不争,心里还是有意见的。

郑喆渐渐走近,姜虞扫一眼他的面色——今天倒还有点精神。

“仲夏里天气炎热,姜统领总是练甲着身,不觉得气闷么?”

看,又是这种假惺惺的笑。素来擅长收买人心。

“护卫仪仗队本就是延林卫的职责所在,丝毫不能懈怠。”

何况我身体比你好呀,你是不能体会到健康的美妙了。

“一路上的护卫真是多劳姜统领费心。即使久在军队,这种事情做起来想必也会劳心劳力吧。”郑喆感慨。

姜虞板着脸:“分内之事,二公子不必如此。”

摆明了懒得和你说话,连郑喆都一时间噎住了。

你是不觉得,倒搞得我挺气闷了。郑喆简直忍不住想翻个白眼——要不是看你总盯着我,你以为我想腆着脸皮搭话?

好在远山这时过来了,身后跟着郁良夫和赵四。

郑喆立马和姜虞道别,表示难得来一趟燕都,准备出门游览一番,姜统领不得擅离职守,真是可惜可惜。

眼见郑喆又拿他假惺惺的笑去对付郁良夫,姜虞面无表情:怎么和燕国世子一个德行,你们这些作弟弟的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临出院门正巧生不易和姬疏也从房里出来。准确地说,姬疏是被生不易拉出来的。

“二公子,巧啊,你们这是要上哪儿去?”老先生像拉风筝线一样扯着不甘不愿的师弟,问道。

郑喆瞥一眼姬疏——这人又在看别的地方,分明有些不愉快。“正要去社稷里转转呢,听闻燕都也是商市繁华之地,出门一趟当然要增广见闻。”

生不易立刻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提出加入游城的队列。

游城当然是假,郑喆此行是特地冲着揽雀楼去的,只不过这一行人中除了他没人知道而已。

他们沿着小道朝驿站门口走去,但有点诡异的沉默。

郁良夫当然不属于插嘴找存在感那类,其实生不易和郑喆的共同话题也不多,更多时候都是靠郑喆娴熟地活跃气氛。而郑喆此时的心思显然在别的地方——作为这群人中领头的一个,大家显然都在跟着他的节奏走路。

他稍微放慢速度,整个队伍都在龟速前进。

若是他干脆停下来,一行六人就全挤在狭窄的道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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